天气预报从来十天有八天是根本不准的,剩下两天勉强挨个边,只奈何今天撞个巧,愣是给蒙了个准。昨儿有人还嘲笑说这大夏天的明天气温怎么可能那么低,今早就给打脸了。
江映就是其中之一。他一到天冷就起不来床,现在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点头发,睡得那叫一个不省人事。
“起来!起来!你今早不是说有课吗?快点!”李成揉着他那一头鸡窝,把拖鞋踢掉,抬脚就踹了那一条被子一脚。
昨晚陈海强失恋了,生生买了一箱啤酒回来折腾他这些室友。江映开始那叫一个宁死不屈,瓶嘴愣是凑到了他嘴底下,也把嘴闭得严实得很不打算喝一口。搞得陈海强郁闷得不行,差点酒劲上来就要打开窗往下跳了,四层楼高,风吹得哗哗的,江映虽然平常看起来皮是皮了一点,但心里还是个好青年,怕陈海强一时失足赶忙喝了几口。就是别人再灌的时候,也愁眉苦脸的说自己明天一大早有课,数学课,傅迪生的,翘不了,不能喝。后来室友这么喝也喝得不得劲儿,赶紧商议一下跟江映共同达成协议,拍着胸脯保证道赶明儿了,拖都把你拖下床,丢到傅教授课上睡。江映眼看再也推脱不了,又看李成打包票了,心里有个底儿也就喝上了。但江映酒量不行,连着几轮就给喝趴下了,现在回头后劲还大,头痛欲裂,更惶起床。
“江少爷,你行不行诶?傅迪生的课!”李成又嚎了一嗓子,他也困得不行,奈何说过的话要算数是他一贯人生信条,说要喊江映起床那就得实实在在实打实的给办好。
这边江映本来还神游九天之外,听到一个傅字立马三魂六魄归位,怕是他祖宗来了也没这么好使,一个鲤鱼打挺就要从床上蹦起来,可惜头还痛着,一抬头就不行,又只好恹恹儿地躺回去,慢慢的从床上蹭下来。
李成看起来任务完成,干脆利落的翻身上床了,打算继续补个觉。
江映扶着床边的桌子,踢着地上的酒瓶,一步一颠的拿着盆儿去洗漱间洗漱。等他麻利的把自己收拾好,一看表已经七点半了,他是一刻也不敢耽误,拿起数学书就风风火火的从寝室出门了。
江映是个大三的学生,学文的,对数学那是痛恨到不行,勉强学了几年把大学给考上了,以为从此能够远离数字的折磨,后来没想到还是着了坑,大学里也是要学高数的,微积分把他折磨得够呛。
从大一一路挂到大三,重修了两年,还是没过。但不是他脑子笨,学不会,哪怕高中再怎么讨厌数学,他也是靠努力生生到考到了班级前几,同学更是拿着基本习题册过来找他讲题,把江映头痛到不行。所以一到大学,次次不及格还是挺不可思议的一件事。
这里面说起来就有那么点儿孩子没娘,说来话长的意思了。
江映有点稀罕教他们数学的那个教授傅迪生。听说今年才二十八岁,一路聪明到不行,在数学这方面特别有天赋,一毕业就给留校任教了,这几年跟着搞科研,论文发表了一篇又是一篇,转眼就给升成了教授。长得更是一个出类拔萃,搞得他们大学里不少女生就把贴铁皮儿上的张学友给换了,是个很多人稀罕的主儿。但江映这稀罕吧还真不是女生的稀罕,就江映自己的话来说,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打看到傅迪生的那一眼起,江映就特别想接近他。他觉得这是敬重他老师,对学术着迷,就傅迪生那一气质往那儿一站,江映就能看着挪不动步,喊着叫着说什么是学者气质,胳膊一抬手一指,看看,这就是学者气质。
可江映不是个学理的,自然不属于傅迪生的学院管,这要是不赶紧把自己给挂了,教完江映那一年,江映怕是在学校门口守到毕业也不见得能见着傅迪生几面,更是断了他提高气质的这条道儿。
等江映脑子一片空白要死要活跑到教室时,人都差不多来齐了,教室中央挂着的钟已经显示七点五十五了,马上就要打铃了。江映一回头,好家伙,乌压压一片人,前几排全给占了,就搁后几排还有点儿位置。江映不无遗憾,直叹喝酒误事,怎么就忘了傅迪生是个选课率高到不行的人,围着数学院一圈儿的专业都要过来蹭几节课,只是这是来学习知识还是借学习之名行其他之实的事情还真就说不清了。
江映瞟瞟几眼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可谓视角独好,老早都有人占了,江映只好摇着脑袋走到后面去。
等他坐下,这才发现有点什么不对,搁以前,傅迪生早站在讲台上了,一方面是早点备课,一方面是他平常忙的很,实在抽不出太多时间给自己学生答疑,就索性在有课的日子起早点,早那么个半个小时二十分钟到教室看看有没有人要问他题。这也方便江映早点来好多看傅迪生几眼。谁知这厢江映因故迟来,傅迪生也破了往日的规矩。
江映虽然失望没能早早看到傅迪生,同时心里又扭曲的有点小兴奋,暗自想着这莫非是默契不成,连迟到都要选在同一天。还没等江映高兴够,铃就打响了,傅迪生也就夹着一摞书背着他的黑色帆布挎包快步走了进来,把书往讲台上一放,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摊开就开始让人云里雾里的各种定理各种证明,反倒是从他那个黑色的文件夹里翻出几页纸来。然后声音就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学校说最近逃课的同学太多把什么教务系统搞好了,”然后眼尖的江映看见平常没什么表情的傅迪生靠着讲桌少见的皱了皱眉,然后接着讲,“所以今天让我点个名……”
看着前面密密麻麻的脑袋,江映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心说这要是点完得特么多久啊,当然不上正课还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毕竟柯西定理他娘的他已经听了这是第三遍了,就这么干坐着欣赏傅教授的风姿而且不用看一黑板恼人的公式,江映还是乐得其成的,就是有点担心傅迪生的嗓子,盘算着下节课要不要买点润喉糖悄悄的放在讲桌上。
讲台上的傅迪生怕是有着同样的担心,今儿下午他还有个报告要做,可不能在这紧要关头上把嗓子给喊哑了,就见他拧开杯子润了润喉,一口接一口喝,杯里水只剩一半了,然后才认命的抖抖几张纸开始点名。
江映他们学院历来排在最后,等傅迪生将近快念完两页纸时,他才开始紧张。他开始突然明白他妹妹上次逮路上遇见她偶像并且握了手,回头兴奋了一个月是个什么道理了。江映也开始兴奋了,傅迪生这人光从外表上看起来就冷得很,至于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江映则是完全不知道,只能以貌取人,谁叫他跟傅迪生唯一的一点交际就是这高数课了。傅迪生就不是个乐于亲近学生的主儿,饶是江映在他课上基本上算是在同样一个位置坐了整整快三年,他也觉得傅迪生是记不住他的,他想傅迪生这人可能就对跟着自己做实验或者常问题的不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是好学生皮相的积极分子有点印象吧。
但这点上江映很明显低估了一个搞数学的人的记忆力和观察力,哪怕是你家对面的灯塔风吹日晒雷打不动只要你一开窗就看到,怕还是有点儿印象的,所以等傅迪生舌干口燥念到最后一个名字时,他一看明晃晃的大三标记就知道:哦,这就是那个跟他面前坐了快三年也挂了快三年,现在还没过的主儿。他清了清嗓子,坐最后的江映也是赶紧挺直了背。
“江映。”傅迪生念的时候抬了抬眼皮,就看见一只手从教室老后面升起,一声爽朗的声音回答“到”。傅迪生拿着笔在后面打了个勾,松口气准备上课。
这边傅迪生自顾自讲自己的也不管有没有人听,那边江映自己乐自己的也不管傅迪生讲了什么,虽说他也不在意倒还是摸出支录音笔,是用在外面送了不知多少份报纸攒起来的钱买的,买来还真不是为了什么高级用处,他就拿来录录傅迪生上课的内容,也还真不是为了学习,就是江映特别迷傅迪生的声音,干净好听。这高数课一周上两节,也就周一周五江映能够听听现场版,开始也没什么,就后来有一天碰上放暑假,江映回了老家跟老同学聚了聚,散会后一个人回家的路上突然觉得特别孤单,他从小就对这种拥有热闹氛围的场景既期待又害怕,他喜欢热闹但又特别难以接受这种欢乐后的冷清。然后走在路上给风吹着,江映莫名的就开始想念他傅教授上课时不急不缓的沉稳声音,后来回学校一咬牙就给买了。没想到用得还挺勤快,每天就跟背景音似的想起来就循环播放,还没用到一年,那录音笔外面的漆都给挂掉一大半,不知道的还以为用了好多年。
都说根据相对论,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跟被汽车追着跑一样快,同理亦然,等到打下课铃的时候,江映觉得五十分钟一小节课可真短啊,江映把书捡捡也没起来,坐在后面几排看其他人一蜂拥的往门口挤,然后还顺便用余光扫扫还在讲台上收拾东西的傅迪生。江映琢磨着是现在去食堂打个饭还是在这教室里再坐一会儿,可还没等他琢磨好,率先冲出教室的人就乱七八糟嚎起来了,惊得发呆中的江映打了一个颤。他竖起耳朵听,然后一阵叫骂声就传到了他耳朵里。
“操他妈的!竟然下雨了,有没有搞错?”
“天了,我可没拿伞啊!怎么这样!”
……
于是江映觉得自己还是再坐会儿吧,说不定雨就停了呢。几分钟后,除去一些吃饭心急其他心急各种心急的同学们,教室里还剩下十几个人。傅迪生倒是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想着这会儿也没人问题也就压着大部队后边儿跟着出门了,然后江映才收回四处乱飘的目光落到自己桌上。得,等下周吧,他扫了眼黑板上留下的习题,心里闷闷的想。
这周末他还没想好怎么过,不过决定先把作业写了。江映有个毛病,手边有多少事就要做完多少事,然后才能安心的发呆或者神游,搁现在这毛病得叫做强迫症。所以以前大家一看这放假还没多久江映就把作业给写完了,就都觉得这是江映学霸的一面,可惜还真不是,江映觉得自己虽然学习还过得去,但在这点上,实在是冤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