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也记不清那之后的时间是怎样流逝的,也记不清具体是隔了多久终于有人打破僵局,反正对他来说度秒如年,一个世纪和十个世纪在感官上其实差距不大。他只知道傅迪生并没有对他的这句话有太多的反应,仅仅是重新拿起被搁在餐盘上的筷子继续吃他的饭。
对面的谢玉清也及时意识到这问题问错了,安静了一会儿,坐在旁边像个淑女似的吃饭。为了缓解气氛,她还转身去打了三碗免费供应的清汤过来。
但毕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没过一会儿,谢玉清重新操起了自己的旧业。她开始劝慰江映,话里话外都是只要肯努力,铁杵磨成针,好好学习,说不定你这期能过。说完还要转头看看吃完饭在喝汤的傅迪生。
傅迪生没有表示,谢玉清开始着急起来。
“你其他都学得怎样呀?专业课学的还好吗?”谢玉清问。
江映丢了个大脸,此刻更是坚定自己只是数学不好其他学得非溜的人物设定,企图在这里扳回一城。他赶忙回谢玉清,“专业课还可以,前五吧。有时能拿点儿奖学金。”
做戏做全套,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
这笑可没被傅迪生接收到,倒是被坐在对面的谢玉清看了个实在。这个热心的女人坐不住了,心里都是可怜这么个好苗子,愣是被傅迪生给不近人情的挂在这里了。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帮助江映过了这门高数的事情快比得上要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道路了。
她问道,“你哪儿不懂呀?极限定理明白吗?一致收敛呢?”
江映这人吧虽说是天赋不行,全靠后天努力,分数过得去,但这知识要点啊之类的可是完全搞不明白,书上有的都一囫囵全都吸收了,这下是真的摸不准哪些该讲哪些不该讲,他挑拣着把应该说的说了。
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江映心虚的抬起头来去看谢玉清的眼睛,里面隐藏着狂热恨铁不成钢以及迷茫好奇等一系列复杂的情绪。江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犯了什么基础性错误惹得谢玉清这么看他。他随意侧了侧头打算避开谢玉清的视线,然后转头就发现傅迪生也盯着他,眼里也都是好奇和探寻。
江映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赶得上坐了三百八十圈云霄飞车,这会儿看傅迪生也看他,终究是安保措施没有做好,江映在急转弯被甩了出去。
“嗯?我学得不太好,我随便说说,有什么地方说错了您们就……随便听听吧……”,江映转回头局促的解释着。
谢玉清紧随其后解答了他的疑问,“没有没有,小江看来你学得挺透彻呀?就是我们学院的学生定理也没有你理解得透彻!”。说完可能谢玉清也觉得疑惑难解,自言自语讲,“可你怎么就是这么久都没过呢?”
江映简直要给谢玉清跪下了,这佛祖今天是次次把他往火坑里推。如今这次的火坑直径有个十万八千里,江映觉得自己是助跑地球一圈也跳不过去。他耳朵又急红了,热度一点点攀升,转眼就要从脖子往脸上爬了,非要逼他说真话吗?他敢吗
绝望,说的就是江映。
“我吃完了。你们还吃吗?”傅迪生猛地开口,起身把餐盘放到残食回收处,又走回补充道,“我下午有个报告,赶时间。”
“啊?哦哦,吃完了。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这王导就是这么麻烦,非要选今天!”
傅迪生成功的帮江映吸引了火力,江映一个不留神,竟没控制住自己往傅迪生看去,并且附赠了一个感激的眼神。傅迪生这回成功接收,垂下眼脸,勾了勾嘴角。
这完全没打招呼的一个浅笑直接让江映当场愣住,仿佛有人在他的心上用力的开上一枪。如果不是江映跟着傅迪生上了三年课,已经完全清楚的明白眼前这个男人是他的数学教授,以傅迪生现在突然收敛了冷气的气质,江映毫不怀疑自己会像开学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一样以为他是文学院里面哪个儒雅的教授。
傅迪生平常没什么表情挂在脸上,活像面部肌肉全部坏死。但正是这种往常似乎淡得如同白纸一样的人,突然的一个表情,不管多细微,总能让这个人突然生动起来。江映突然心里一慌,竟然移不开眼,仿佛春风过境,一日之间吹遍十里长堤,揪紧了江映的心脏。
三年前新生入学,江映和他的父母大包小包提着东西来学校里报道,经过学校的清心湖的时候,就是这偶然一瞥看到的笑容瞬间消除了江映第一次离家这么远要独自生活四年的紧张。那个夏天非常的炎热,新生都挑着捡能经过湖的道儿走,想看看学校这一绝景色顺便吹吹风,傅迪生被安排到这边指导他们自己学院的学生,骑着自行车穿着短袖白扯衫就这么被他们学院的新生给堵在那一丛花中。不知道谁说了什么笑话,傅迪生就是这样垂下眼,勾起了唇角,笑了笑。江映在另一边儿不合时宜的想着人面桃花相映红,差点一脚踩进湖里。
江映看了那一眼,一直固执的认为傅迪生是他们学院的教授。开学刚上的那几门课次次都要提前半个小时往教室冲,惊得江映他们宿舍的人都以为江映是个严于律己的好学生,就这么一直过了三天,文学院的老师都差不多认识完了,只剩留在周四周五上的数学课。江映算是彻底放弃了,自暴自弃的这才回神看看自己的室友,李成,陈强没一个正形,还有一个睡角落那个床铺的人没看见,被陈强框着去饭堂吃了早饭。这一去不要紧,可饭堂通常都是小道消息快速流窜的场所,毕竟茶余饭后或者用餐中总要找点什么聊,谁都不在乎食不言这种古训,江映还没咬一口油条,坐他们隔壁桌的女生就开始了,叽叽喳喳兴致极高,讲的都是他们学院的一位教授。江映耳尖的捕捉到几个关键词,白衬衫、好看、骑自行车、数学系,江映就跟疯了一样的丢下吃到一半的早餐冲到学校里那个离他们文学院生生跨了整个校园的理学院。
江映腿都快跑折了,呼吸不当进了冷风,肚子疼的厉害,嗓子胸腔都能隐隐感到铁锈味。但架不住神秘的兴奋,愣是撑着肾上腺激素分泌过多,一间又一间的教室找过去,不小心进了教室办公室,跟在里面备课的老师大眼瞪小眼,还没能忘扫一眼,没来由的就觉得那个靠窗放着一盆水仙的桌就是属于他要找的那个人,这种没来由的自信使他心里雀跃暗自欢喜,等他找到最后一间教室看着讲台上白发苍苍的老头时,他才猛然发觉自己是想多了。心情就跟跳楼机似的,骤降八百米,沮丧得想逃了他这已经开始上课的数学课。
没等他想好,bp机就响起来,李成叫他赶紧去教室,说他们这教授不苟言笑,一看就是个狠角色,催江映赶紧回去上课。
江映慢吞吞蹭去教室的时候,还有几分钟第一节小课就下课了。他在后门徘徊,想趁短短的课间混进教室,他就伸着脖子望了一眼想看看这狠角色长什么样,就那么一眼,江映知道惊为天人这几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他情不自禁的蹲了下去,心里复杂得很,一瞬间过重的柔情向他袭他,他被压倒了。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江映嘴里就这么小声地反复地念这句词,眼睛热得像是快流出眼泪来。他被这种相遇感动了。
他都记不得自己怎么进了教室,就记得那天天气依然炎热,阳光好得不像话,暖风从前门吹进来,讲台上人的衬衫衣角就被吹起来一下,那双眼睛里平淡无波,可是就这么看进去,江映就觉得他家院子里多年死气沉沉的玉兰终于开花了,没有任何征兆,撩得江映心里发痒,就像现在一样。
就像现在一样?
江映吓得站了起来。
“怎么啦?不急不急,我们还有点儿时间。”谢玉清给突然起身的江映吓了一大跳,差点把餐盘从她手上抖下去。罪魁祸首傅迪生倒是没什么反映,从江映身上收回视线,往门口走去。江映发现自己失态,一看傅迪生这反映十分懊恼,想找个随便什么海跳了得了。
“没,就是想起来,我下午还有点儿事得赶紧回宿舍。”江映顿了顿对谢玉清解释着。
三人前前后后下了楼,到了食堂门口就要分两头走了,谢玉清和傅迪生得先回自己学院那边一趟拿资料,和江映要回的宿舍是两条相反的道儿。江映刚才都自己说有事要回宿舍了,现在实在不能突然变卦说自己也要跟他们一起走,到操场那边散散步消消食。谢玉清又说了个三两句劝江映要是有什么学习困难的地方就去找她,她就在他们学院那栋楼的三楼尽头的教师办公室里。江映赶紧点头记着,心里开始打小算盘,只是这么点儿热情分分钟就被傅迪生的冷淡态度给浇灭了。傅迪生朝他一点头,就背过身往理学院教学楼走去。
江映心里万分不舍就要这么和偶像分开,看着傅迪生的背影,只有那么想给刚才乱找借口的自己一巴掌,不然这会儿他还跟傅迪生走一块儿呢,多待一分钟是一分钟,哪像现在站在原地看着别人的背影暗自惆怅。
江映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从这种怅然若失的情绪里把自己抽出来,然后冷静了几分,惶恐之情便如飓风过境,把他心里吹得残破不堪。许是刚才一次刺激高过一次,现在脱离了非日常处境,江映才猛然反应过来了发生了什么。
我刚才跟傅教授打了同一把伞,不仅打了伞,傅教授还和我一起吃了饭。
我天,生活太神奇了。
噢傅教授还记得我名字……生活真是太刺激了,处处充满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