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翻整计划,初步也可以这么合计了,等我哥回来啊,就把它交给他。”容婷和纪梵希花了几天把一起商定的翻新整改计划的初稿弄出来了。现在就等容俊回来,然后把计划交给他就可以了。
“我觉得先不忙交给他,他什么时候回来?”纪梵希问。
“才刚走两天。”容婷说:“要去各地店面走访看查。”
“容总只是会去走过场,如果推翻原有陈列,或者重新全部布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先做实地评估。等我先走一趟,心里有个底之后,再把初稿计划更改,落实的时候就不会出现太多误差,这样人力、物力、时间都会在最大程度上得到有效控制。”纪梵希和容婷的初稿只建立在各店面的平面图上,如此陈列计划,全部只靠幻想布置,其实是很不实际的。
“初稿不怕给他,给他的同时也是给他交个底。我可以和你先到各地走走,再在初稿的基础上做更改。”容婷把手稿理好,“我现在拿去给设计部先把计划拟出3D档案,到时让他们发给我哥。”
“公司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呢,容总不在,你也应该走不开,还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我会尽量缩短考察时间,把计划做好更改给你的。”纪梵希于公于私都不是很想和容婷一起出行。
“公司的事情,通过电话、视频会议、邮件都可以处理。在家窝了这么久,我也想出去走走,换个心情。”容婷到底还是把公事私事一并拼合了;倒也都中了纪梵希不乐意的份。
纪梵希怕就怕在她这点上,不知道她这情伤要疗到什么时候,自己也不乐意给她当蒙萌的影子。可是,她是老板,提出在工作上一起出行,她就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什么时候出发?”纪梵希只能问。
“明天吧,这边店你还有什么要忙的吗?”容婷也不想太耽误事,越快越好。
“今天会有新货出来展厅,需要做一些陈列工作,都是日常的工作。”纪梵希心不在这儿上,倒是想说:“晚两天再去行不行啊?”
容婷一怔,“又要跟吕媛有什么事儿要做?”
纪梵希有点不好意思:“不是,是蒙恩。她打电话给我了,上次说弄到好的新泥,让我去跟她学做制陶,做好了还可以送我一个。”
容婷默默的看着这张脸,怪就怪在跟这张脸长得很相像的蒙萌,对制陶没有半点兴致,对蒙恩干这些也总是嗤鼻;可纪梵希却总是显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感觉。这样面对着这张如此相似的脸的容婷,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
“制陶有什么好玩的?满手都是泥巴,脏兮兮的。”容婷心里头这种滋味道不清是什么,可感觉上却并不乐意纪梵希去接触这些。
“不是出于好玩吧,只是觉得这是一门艺术,经过拉坯、绘画、烧制,尽管工艺步骤都差不多,做出来的样子也许一样。可偏就觉得它们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没有谁是谁的影子,哪怕个中有点占瑕疵,也都会是孤品。特别是手工制作的话,就更加值得珍藏。现在,蒙恩是有要打算跟老匠师一起学习手工制作。这些都有区别于现在的机械量产,那以后这些手工制作的东西都将是遗世而独立的了。”纪梵希显然已经是被蒙恩熏陶得带进陶艺世界中,提到制陶都几乎要跟蒙恩成为一个翻版了。
然而,容婷听她这一番高论却是越听越气:“行了,你这是对我含沙射影吧?不就是想要抱怨我把你当成蒙萌的影子吗?我也跟你强调过很多次了,我没有把你当成她,就算一开始有恍惚,可现在我分得清你们是两个不同的人。如果你心里有不高兴,放肆的讲出来,不要搞这种拐弯抹角的话来骂我。”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纪梵希确实没有这个意思。
“你没有这个意思?不停的说什么独一无二的孤品?不停的强调你不是蒙萌,到底是谁把你当成蒙萌的影子?我本没想要记起她,我本要忘记她,是你总不停的在强调你不是她。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总是这样,我才一直被揭着刚要愈合的伤疤?”容婷噙着眼光,把这些话说得气急败坏。
纪梵希才觉得自己无辜,求自己留下陪她疗伤的是她,现在说自己揭她伤疤的也是她。可是,她纪梵希连蒙萌是谁,长得个什么样都不知道,怎么现在所有的错都摊到她头上来了?
“那我不在你面前出现就好了,我可以离开公司。”纪梵希这话不是为了赌气,全然是因为明知道容婷一直把蒙萌挂在心上,也因为她的存在而一直没办法自愈。因此,一开始选择留下就是错误的决定吧。
“你总是这样,只要是我提起跟这些相关的事,你就摆出一副要走的样子?你这是要故意让我为你抓狂、为你为难吗?”容婷没有理解到她的那份用心,自然把她的话当成是一种赌气。
“我是为你好,我不在你面前晃,你就不会因为我想起蒙萌,也不会因为我一句话而自己的伤疤没办法愈合。”纪梵希解释给她听,“如果强硬的治疗方式不管用,你可以选择把你的房子卖掉,或者更换掉你所有的家具,顺便把长得像她的我也扫出你的视线范围之内。我可以去出差,你也可以把我调派到别的店面去工作。不想起就会忘记,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去睹物思人。这样,时间长了,你自然就会愈合了。”
“让我一个人呆会儿吧。两天后我们出发。”容婷强硬的不让眼泪因为她的这些话掉下来,却也真的不想让她再自己面前晃。
纪梵希不再说什么,默默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着。
可是容婷呆不住,她俩在在同一个办公室,哪怕这办公室够宽敞,够让她俩的位子挨不着边。纪梵希的气息总是还在的,她的一个轻微的动作,一个细微的清嗓都可以让容婷感知她的存在。
容婷也没理由赶她出去,心头那股子莫名的气还膨胀着,干脆自己离开算了。
她下了楼,取了自己的车子,开出去胡乱逛了两圈,心里的愤懑从气变成忧伤,还是那种道不清说不明的感觉,就怄在心上好生不舒坦。她觉得自己讲不出来这种感觉,别人也无法明白她的感受,念头转了一下,决定去找吕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吕媛这个也受过重情伤的人,才能体会和明白她的感受吧?
“我的老板,你要干嘛呀?”容氏保安都是三班倒制度的,吕媛才换了班,夜里上班,这会儿睡下没多久,就被容婷按门铃闹起来了。
“找你说说话。”容婷进了门,一点也没客气的就坐到沙发上,坐下后却一声不吭,虎着张脸。
吕媛还穿着睡衣,哈欠连天,困到眼睛都睁不开,也跟她没有话题可以聊,坐在沙发上托着腮拼命打瞌睡。
“你说,我对纪梵希到底是什么感觉?”容婷突然开口,来了这么一句。
吕媛困到眉目深锁,勉强睁眼看她:“啊?我哪知道你对她什么感觉啊!”
“我明明说好不要在感情的事上任性了。我有说求她跟我交往,我想要一个认真的开始,一份认真的感情。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总会莫名的生气?会责怪她强调自己不是影子,会责怪她总把自己当蒙萌?会把她所有的言语都当成带针带刺的影射?”容婷自语着,神色哀伤,看起来就像自己做了件极其糟糕的事一样。
提到纪梵希的事,吕媛再困也都能打起精神来,她叹息着给容婷做分析:“因为把家伙当成影子的不是她,而是你自己。你不想听到蒙萌的名字,不想任何东西身上都有她的影子,不想看到记忆的里有关于她的任何东西。你在逃避自己,把伤口捂起来,不让自己痊愈。可你又不想承认自己的脆弱,你平日里女王般坚硬的外表不肯让你自己妥协。所以,你才把所有的错都推到家伙身上。这些错,你都把它当成是因为家伙的容貌,家伙的语言,家伙的一举一动勾起的潮汐,搅扰你不得安宁。你并没有爱着家伙,你陷得太深,还在蒙萌给的黑洞里走不出来。”
容婷不得不信服,她跟吕媛其实该算是同类,她们经历过差不多的感情伤害,在读懂对方的同时,也是在解剖自己。
“那,你当初是怎么过来的?”容婷又问。
吕媛想起那段被自己封印起来的,人生最黑暗的日子,依然会叹气:“想过自杀,想着死了就可以解脱。憎恨这个世界,憎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因为无助到没人有可以帮助我。难受到觉得泡在空气里都在被空气撕扯。感觉整个世界都是黑暗的,自己躺在荆棘里,一动就痛到无以加覆……”
容婷漠然不语,这些感受就是蒙萌反反复复一次又一次给她带来的地狱。
“唉~”吕媛重重的叹气:“靠时间吧。难受到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可以腐烂,可以跟这个世界道别了,就又开始渐渐重生了。当在绝望谷底的深渊看到暗淡天空里的星光的时候,强制的告诉自己,该在腐烂里长出新芽了,也就默默的走到了现在了。”
“那就是说,其实到现在你也还没放下?”容婷听着,心里愁怨暗淡。
吕媛又深深的叹气,却笑了起来:“在再遇到家伙之前,应该还是没放下的。不过,好在有她,也好再,再见到曾经深爱的男人。现在,也算是释怀了。”
容婷看她笑得轻松自在,想她应该是真的放下了,那自己呢?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在腐烂里重生?在绝望的谷底长出新芽来?
“家伙是很善良的人,只记得该对别人好,该为别人做些什么。可这样的人也容易受伤,会被当成伪善的救世主,会被当成带着笑意的恶魔,好心善人总难当。”吕媛见她不说话,却仍要为纪梵希辩解两句。
容婷有些羞愧,低下头:“你就不要也拐着弯骂我了。能不能多告诉我一些,关于她的事情?”
“家伙是个很注重精神食粮的人。我跟她认识的时候,她就爱看书,可以拿着一本书二十四小时不撒手,睡着了都会把书抱在怀里。也喜欢在安静,以前我们在的公司有一个废弃的电话亭,电话亭周边都是荒草,她都能看出诗意来,喜欢躲在电话亭墙跟底下睡午觉。如果有兴趣的一件事情,她可以做到很执着,甚至可以废寝忘食。”吕媛回想起当年的纪梵希,还能数出一些往事来。
“那她喜欢制陶是真的咯?”容婷喃喃着,想到她兴致勃勃的谈起制陶里的眉飞色舞,那模子真是跟蒙恩极像的。
“制陶?”吕媛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以前特别喜欢看书就是了,下了班就往书城里跑,一呆就呆到夜里十一二点。我们分开的时候,她拖着一皮箱的书,连提手都提断了。”
“看来你很了解她,你喜欢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吗?”容婷又问。
“当然!家伙也说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是她活到这么大最开心的日子。”吕媛并没有满脸自豪,却是盯紧容婷:“所以,我不希望你因为她的善意去一直伤害她。你的情伤,你所有的歇斯底里,都不应该让她来买单。你甚至可以来找我聊天谈心,跟因为有过一段情伤陷入情感黑洞的我聊你的这些绝望感受,也不要去招惹她。”
“可是,我现在……”容婷想把心里那一种奇怪的感觉告诉吕媛,却找不到任何合适的语言,也许它只是一种飘忽的不安,是没办法用语言来透彻形容的:“我不知道怎么说。”
“那就别说了,也不要去想它。”吕媛插口道。
“你明白?”容婷惊讶于她竟然知道这种感觉。
吕媛轻声笑起来:“呵呵,当然。不就是,抓到什么都当救命稻草吗?根本没用,到头也只会连累着把稻草一起拉起深渊罢了。”
“你当年为什么不跟纪梵希一直保持联系?是因为,怕她成为这根稻草吗?”容婷用猜测的口吻问她。
“我当时并不知道女人也可以成为女人的稻草,但我有想到她,只是确实是因为反复辗转才失联的。”吕媛并不想否认那个时候对纪梵希的思念是有的。
“那现在呢?”容婷又问。
吕媛深深的看着她,这个问题让她心头砰然乱跳,自从知道同性相恋之后,她就觉得自己哪里不对了,特别是把这个问题和纪梵希放到一起的时候。
“我已经不需要稻草了。”吕媛到底还是绕开了自己不安的心思,撇开这些话题。
“唉!”容婷也没往深了想,身子一软,瘫在沙发靠背上,心想如果这辈子再不见蒙萌,也许她也可以像吕媛一样,渐渐就会被时间治好了吧。
“为什么容总要那样说我?我也喜欢制陶有什么问题吗?完全没有要用制陶来影射她的意思啊!”纪梵希因为被容婷误解而感到委屈,下了班就直奔蒙恩的作坊来了,跟她说起被容婷误解的事。
“既然没有,干嘛一来就唉声叹气的啊?”蒙恩自顾自的和着她的陶土,一把泥巴手。
纪梵希没跟她动手,一会儿等她弄好了再跟她一起拉坯,这会儿换了姿势抱着自己的膝盖:“她这样反反复复才好不了。我不是蒙萌的影子,谁也不是谁的影子,我也不高兴当影子,也从来没当自己是。可她为什么反倒认定是我总往蒙萌的影子里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