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灵山脚,有村庄名为白云。
至于为何不叫百灵,可能是最初的村人们误将百灵山认作白云山。
小村庄背靠灵山,受其福佑,世世代代竟也绵延了百年之久。
沈忘之很喜欢山脚村庄,之前就时不时的下山,逛上一逛。闲来无事,还会代替学堂夫子教点什么小学算术。他又有一张人畜无害的皮,再调皮捣蛋泥巴满脸的熊孩子,也会把自己清理的干干净净,安安静静的听他讲课。
三十年过去了,村子里的景象变了不少。
入目不少生面孔。
沈忘之漫步在村间的泥巴小路,他今天揍了一顿聒噪的要人命的小红,确保他未来几天能安静,不再骚扰他念叨着出山了,便偷闲来了一次“三十年后重游白云村”。
小红就是他的三师弟。虽然他很不想承认就是了。
问他名字,支支吾吾不肯说。白参和沈忘之都没有强求,但共处一室,不能总是“喂”的叫吧,所以小红这个名字就沿用至今。
虽然小红时不时的来上一句“不要叫我小红”的炸毛反应。
当初入师门看来是白参承诺了什么,【入我门下,我帮你取回力量】之类的?
再次被选召的命运之子,沈忘之表示:拒绝。
虽然他能明白作者的良苦用心:主角不出门闯荡还怎么发展剧情啊!?这是修真文不是种田文啊摔!
可他真的只想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家里蹲的生活多好啊。都把他重生为一朵花了,花花草草整天打打杀杀的能看吗?
隐约感知躲避不过,但他还是决定迂回一下。在白参开口后,他点头同意了,不过却道自己修为因被毁了一次而根基不稳,需要时间来稳固,待差不多了,再带小红出山。
有理有据,白参断不会拒绝。
沈忘之聪明的没明确说明【到底需要多长的时间】,他打定主意先在家里蹲个至少三年再说。
论家里蹲的执着。
所以任由小红如何大闹百灵山,沈忘之整朵花扎根土里,死都不挪窝。
闹得凶了,直接扁一顿,能安静好几天。
沈忘之现在的生活,仿佛回到了刚到百灵山的那一年。吸收日月精华,学习琴棋书画,教导黑耀习武练字,哦,对了,现在多了一样,时不时海扁一顿小红。迅速拿回了百灵山龙头老大的地位,沈忘之表示:他很满意。
平平淡淡才是真啊,求不要再给我主角光环了【尔康手】。
走在弯曲蔓延的小路,他突然想起当初下山,阿牛娘托付自己向阿牛报个平安,谁知转眼三十年过去了,这个平安依旧没有报到,昔日的故人不知是否还在。
按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了那间篱笆包围的院落。
记忆中在院子里忙碌的妇人身影却已不在。
是出去了,还是?
“有人吗?”沈忘之扬声问。
半晌,无人应答。
沈忘之绕着外围的篱笆,渐渐向屋子的后方走去。
他还是第一次绕到院落的后方,杂草横生,但一条很明显是人踏足的痕迹向深处延伸了去。
既然看见了,哪有扭头离去的道理。
痕迹似乎还很新,通往一处小土丘,一个身着黑衣的人背对着沈忘之。
沈忘之先是看向土丘,土丘前木牌矗立,因角度关系看不清牌上字文,但不难推测出这个土丘是个坟墓。
一个想法很快在他脑内连成线。
这人是?
只见他一头乌发都用暗红的丝带扎发成了马尾,发带的颜色和衣服边角的图纹一致。
这衣服看着格外眼熟啊。
一个笑得傻乎乎,却格外暖人心的笑脸出现在沈忘之脑海。
这不是叶子尘门派的校服吗?
随之而来的,是那双勾魂夺魄的丹凤眼,以及眸中濒临死亡却深情不减的哀哀祈求。
不行不行!打定主意再也不见那个人,也不要再想起了。
那人此时回过身来,清澈见底的黑瞳,略显深色的古铜皮肤。看着,也不过二十岁。
沈忘之那声“阿牛”停留在喉间,眼前俊秀修长的青年与记忆里的阿牛实在相去甚远。
想来,三十一年前,与这个小名“阿牛”的孩子也不过片刻相交罢了。
沈忘之还站在原地踌躇,黑衣男子带着讶然的神情,试探般的向沈忘之靠近。
他很小心的停在三尺开外的距离,看着那一如往昔的容颜,开口道:“神仙......呃,哥哥?”
早已不是小孩子的他,自然不会再认错性别。
虽然面前的人温润如玉,恍若谪仙;可眉宇间的英华却是一个女子如何也不会拥有的。
噗,沈忘之差点笑出了声,打趣道:“怎么不叫姐姐啦?”
白玉京的神色略显窘迫,像小时候干的一件糗事被长辈讲出来,在亲戚间广为流传。
“抱......抱歉。”虽然年少无知,但一个男子被人叫做姐姐还是会让人心生不快的吧。
“白,玉京?”沈忘之转移话题。
“是。”白玉京莹润的眸子闪了闪,似乎也想起来自己的名字,是眼前这个人所取。
命名而已,但总有种被赋予的独特感。像是打上了专属标志,每当被人叫起这个名字,就能让白玉京想起小时候的“神仙姐姐”。
“不过,姓白可能感觉有些奇怪呢。”这是在调侃白玉京肤色较黑。
“是啊。”白玉京唇角一松,周身的局促紧张感因为这番话终于消散,整个人放松下来。
沈忘之隐晦的看了一眼白玉京身后的土丘,说:“我们进屋谈谈?”
“......好。”
屋内干净整洁,一点也不像无人生活的样子。沈忘之看着走在前面的白玉京,怕是他时不时回来打扫。
“要喝水吗?”白玉京问。
本想说不用的,可倏尔想起当年的阿牛,迫不及待的端出一碗水递给自己,沉默了这么几秒,白玉京以为他是默认了。
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水,迈着沉稳的步伐。
同样的人,同样的景色。
时间却施展了一个神奇的魔法,莽撞的少年被眼前稳重的青年所覆盖,一去不复返。
奇妙的感觉。
沈忘之接过陶瓷碗,一如当年象征性的喝了口。
“坐啊,站着干嘛。”沈忘之放下瓷碗。
白玉京闻言坐在他对面,脊背挺得笔直。
“三十年前,”沈忘之估摸着这话题一定得自己来找的,“我奉师命下山,离开前,来看望了一下你娘,本来也想顺带看一下你,结果你娘说,你已经离开啦。”
“嗯,嗯。”白玉京应着,似乎在脑海里勾勒时间线。
“你娘说,你跟着一群人去大门派修道啦。”
“对。……啊,说起来,还多亏,呃,哥哥给我取的名字。”
沈忘之隐约想起阿牛娘的话语,笑着摇了摇头:“那是你自身的缘分到了,我就不擅自邀功了。”
白玉京抿唇不语。
“你娘还托我向你报平安,可惜,我中途出了点事情,耽误了三十年之久,哎,这平安也就一直没报到。”顿了顿,问:“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白玉京脑海一时间浮现万千,想起初入门派时候受尽欺凌的十年,遇见师傅后重开云雾的二十多年,最终,这万千思绪都只化作了最简单的一句话:“挺好的。”
“是吗?”沈忘之看着他,眼里柔和的光似冬日清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带着一丝自己也不曾察觉的感慨:“已经成为了不起的大人了呢。”
“吾的儿,已经成长为出色的大人了。”那是自己终于一隔数十年,大成归来,迎接自己的母亲,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母亲满是皱纹沧桑的脸,眼神里却是熠熠生辉。
就那么不可理喻的,酸涩的情感从鼻间散开。
“这次回来,是来扫墓的吗?”见白玉京神色不对,沈忘之立马抛出话题。
“对。”白玉京半垂眼帘,看着自己撂在桌上的小臂,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形成一个拳。“爹他前年走的,去年,娘也跟着走了。清明的时候本想回来,但一直拖到了现在。”
“那,你今晚离开吗?”
白玉京摇头:“打算的是明天离开。”
“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申时左右吧。”
“那我明天来送送你。”沈忘之起身。
白玉京也随之起身,他张嘴本来想说什么,接收到沈忘之展露的一个笑容,顿时觉得没有必要多余的话语。
“好。”
白玉京目送着人远去,一直一直,背影已淹没他依旧呆呆的站在原地。
一点都没变呢。
他喃喃的想着。
本以为,早就忘了,今日才发现,不过是被自己强行埋进了心底深渊。
说起来,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
这个念头,像一束强光,照散了弥漫在脑海里的雾气。
总不能一直叫别人“神仙哥哥”吧?实在是太可笑了。
明天还会来的吧?那一定得问问了,虽然不知道以后是否还会再见面。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