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真是很奇妙的东西。
沈忘之穿越初,仅仅在这里呆了七天。
之后是悠长的三百年之久。
再随后是黑暗的三十年。
仅仅呆过七天的地方,按理说,应该早就忘了才是。
但随着越来越接近,越来越深入,就像在打扫旧居发现埋没在灰尘里的木箱,打开之后满满都是童年玩物,虽不尽数记得,但朦朦胧胧的满是怀旧之情。
姬云一路都分神注意着身旁的人,见其莹润的眸子里带了点奇异色彩,不禁心下微动。
如果没看错的话,似乎是怀恋?
难不成,他之前来过这里?
不动声色将翻涌的思绪按下,姬云缓慢开口:“到了。”
沈忘之则是看着门匾书写的【碎星轩】一阵感慨。
居住在这里的时候还不识字呢,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会以这种形式重逢。
推开门,白衣人似一只不合时节的孤独仙鹤,被四季变迁所遗忘,伶仃的立在那里。
姬云轻唤了一声“小叔”。
白衣人并未作答。他伸出手,一片落叶受到蛊惑般,轻飘飘覆盖了他的掌心。
沈忘之才恍然这个山头竟已然是落叶枯黄的秋景。
落英缤纷,灼灼舞蝶的桃园朦胧的在眼前一闪而过,如梦境枯萎,眼前的变迁,才是梦醒后残酷的现实。
早就知道修真界能够凭借自己的修为来改善一方天地的四季,怕是此刻的秋天正好展现了施术者的内心吧。
沈忘之望定那抹倔强不肯回头的身影,问:“你,喜欢桃花?”
白衣人坐定如山,唯有被枯叶覆盖的手微不可察的颤动了一下。
姬云强硬插话道:“足够了吧?”下半句却在接触到沈忘之似笑非笑看过来的眼眸戛然而止。
那张被春风细雨滋润的白玉面庞,勾勒出了恰到好处的笑容,游弋的眼尾随波生情,但波光粼粼的眼里却似潜伏着虚妄的深渊,无声诉说着:闭嘴。
姬云一愣,随即觉得三分熟悉。
花费了几秒醒悟:这也是他惯用的。
上位者总是喜欢用一个眼神来示意和警告,把精力放在不值得一提的人的身上是糟蹋的。
但以往,一向只有他对别人示警,即便在他还不是姬家家主的时候,也没人敢用一个眼神让他闭嘴。
想明白的姬云无名火大,但他已失去了反驳的机会。这么一来,还真像是自己害怕而住了嘴。
姬云捏紧拳头,他暗自决定一定要慢慢的来。从毛发,指甲,脚趾手指,每一寸皮肤,每一块肌肉,内部器官再到眼珠和大脑,一点点的,尽数破坏。
先挑断脚筋手筋,挖了眼珠子,拔了舌头……不不,舌头要留在最后拔,他还想多听一会他挣扎无助的呐喊。
心里疯狂的念头如雨后蘑菇一个一个的冒了出来,姬云呼出一口气,面上却沉静如水。他不再开口。
沈忘之见白衣人久不回话,一点也不恼,故地重游到处走走一般,丝毫不觉得自己是不速之客,扭头去了其他地方。
姬云一顿,跟在了沈忘之身后。
沈忘之是没有自信能够找到当年的小木屋的,在一番胡乱走法真的看见后,不禁露出一丁点欣喜的笑容。
他自己没有发觉,但在一旁的姬云注意到了。
沈忘之上前,他先是推开了当年自己住的小木屋,光线争先恐后的照了进来,木椅木桌都披着一层薄薄的灰尘。说不清是失落还是感慨,他关上了门。
很快他发现不对,几间小屋空荡荡的,都蒙上了灰尘,完全不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如果说他的屋子久无人居可以理解,可其他的屋子呢?二师弟呢?那些小萝卜头们呢?
难不成都出师了?
想着一些有的没的,沈忘之再一次无视姬云,他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衣人立着的地方。
可这一次,白衣人身旁多了一个青衫人。
脸色苍白,带着长久缠绵于床榻的虚弱;青衫飘飘,空荡的衣服下是被病痛折磨的消瘦身体。但他的眉依旧那么浓那么烈。
青衫人轻轻唤:“师尊。”
沈忘之微微一震,之前的一分熟悉在青衫人这声师尊下变成了三分。他嚅动双唇,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白衣人在沈忘之来这里后第一次开口:“真儿,你伤未愈。”
青衫人摇了摇头,说:“师尊,让我下床走走吧,我的毒已解了。再趟在床上,骨头都快软了。”青衫人看了一眼沈忘之,“再说有客人来了,怎好继续躺在床上。”
“师尊,这位是?”
沈忘之展眉一笑:“一位客人。”
青衫人有些困惑的在自家师尊和沈忘之之间来回切换,他对沈忘之点头示意,“久在病中,多有怠慢。在下碎星轩下二弟子木宇真。”
沈忘之心头一跳,即刻问道:“不知大弟子何在?”
木宇真看了一眼师尊,对方甚少溢于言表的神情冰冷,他并没有感到面前宽袍青年的敌意,“大师兄他,已故去很久了。”
“这样啊,抱歉。”
顿了片刻,沈忘之知道姬云耐心已经见底,不易多留,他开口说:“最后一个问题,能否告知,你的名字呢?”
沈忘之是对着白衣人问的。
其实问姬云,他即便知道沈忘之的目的,以他看好戏不嫌事多的心里多半会告知,但沈忘之偏偏就是要从白衣人口中得知。
木宇真一呆,他以为这位温润青年是师尊的故人,可又开口问师尊的名字?
良久没有人说话。
白衣人不肯开口。
这一次,沈忘之的耐心也快耗尽了。
“我清楚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为何来这里。自己种下的因,却畏惧得到果吗?”沈忘之的神色难得夹杂严厉。
百年前,于我不顾始,你种下的因,该由我来了却这个果。
“姬流。”白衣人终于开口,声音凛冽似刀锋划过断冰。
沈忘之深深看了他一眼,似要将整个人穿透进他的眼里,“我叫沈忘之。记住了,你可得等我回来啊。”
最后一句话木宇真不解其意,但其余两人都隐约明白。
沈忘之说完,也不多做停留,佛袖而去。
路上。
沈忘之寒着一张脸。
姬云开口:“你觉得你还有报仇的机会?”
沈忘之冷冷睨了他一眼,“我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他说得轻柔,缓慢。一点都不像是有深仇大恨,只是轻描淡写描述一个事实罢了。
这几十年,他确实变了。
姬云说不清是怀恋以往见到他就如同小猫见着了老虎,还是更喜欢现在冷漠从容却乖戾桀骜的夕雾花。
可惜了,如若不是为了川儿,他其实压根不稀罕夕雾增长修为的能力。
如果川儿还活着,他和这个人,又是怎样的局面呢?
这个想法昙花一现,随即就被姬云扔到了九霄云外。
没有如果,只有因果。
“你要去哪?”姬云问。
“姬大家主是不是忘了什么?”沈忘之直视着他。
姬云内心沸腾的黑□□望在冒泡,“两个人,你只能选一个。”
沈忘之嗤之以鼻:“姬大家主,事到如今,我就明说了。我一定要,确认我师傅和师弟的情况后,才会乖乖束手就擒,鬼知道你是不是已经把人弄死了,还等着我傻乎乎的往坑里跳呢。”
这还是沈忘之穿越以来,第一次出口吐脏,但可怕的是他的面容镇静儒雅,像一位温文的教书先生,在轻声细语的讲述论语。
“我知你比强,可是那又如何呢?只要我不愿意,你休想抓到我。”沈忘之笑,带着绝对的自信。
强大自信甚至有些自负的姬云,第一次被人指着鼻子说我比你更强更厉害你奈我何,简直就跟一把点燃引线,铁定要爆炸。
他一脸不悦地眯起眼睛,宛如猎物就在眼前的肉食性猛兽一般。
沈忘之无畏的加深了唇角的笑意,丝毫没有移开目光。
两人谁都没有动,也都停下了脚步。
最终,姬云皮笑肉不笑地说:“好吧,如你所愿。”
随后,姬云带着沈忘之开启了一张新的神行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