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
“……”
“我不聋,你小点声儿啊。待会儿把老班招来,咱俩谁都别想跑”
他把化学书一卷,抬手就赏我一个脑瓜崩。
我没来得及伸手挡,就觉得敲在额头上的一记特别响,像是一管催化剂似的催发我所有脾气。
“你说清楚,我的书怎么就跑你这了?”
何磊可能也被我这种口吻气到,一句说的挺讽刺。
“是啊,怪了啊,你的书,怎么就跑我这了?”
他还顺手摊开来,来回那么胡乱翻,像是要翻出我的化学书有多稀奇似的。
我从他手里抢过来,“啪”一声摔在地上,我自己都楞了下。我像是不记得我曾有多稀罕它似的,力气大到足以震动这间教室里隐晦又张扬的尘土埃垢。可是也就一声,很快就像被戳破的羊皮囊一样迅速瘪了下去。
我不过是虚张声势,气势不足以撑过一秒钟——我本能的在畏怯,甚至觉得丢了报名费也是我自己活该,我甚至没想过告诉张老师抓住那个偷窃的贼,只因为我觉得谁被冠上“贼”这个字眼都是一件极其羞耻的事。
这一打岔倒是把先前丢钱的焦虑抹淡了些,出口的话都变得顺畅了。
“中考报名费,我,我夹在化学书里了……”
何磊盯着我看了几秒,才慢慢说,“你也真是心大啊,毛爷爷这种东西能随便夹书里头!”
“我只是想把钱压的整齐些,拿出去的时候……”
“不会被人笑”几个字怎么也讲不出口,转头恶狠狠的对他补一句,“我不是故意翻你桌兜的,我就是看见我化学书在你这儿,我以为钱在……”
“你以为报名费我拿的呗”
何磊呼出一口气,讲的仿佛不怎么在意。他弯腰替我捡起课本,拍去书上灰尘,丢到桌子上。
可这一句砸下来,砸的我眼睛有些花。那一秒,我似乎比听到自己是贼还难堪。我想说我没怀疑过你,可是内心深处实实在在转过的几个念头还留有痕迹,违心的话我说不出口,只能低头看桌角下两双鞋,想将脑袋也埋进砖缝里。
口袋里强加了什么东西我才一惊,掏出来一看又惊了下。
“拿着报名去吧,别耽误正事。”
两张崭新的百元钞票才被塞进我校服兜里。
“你……”
“不管你信不信啊,我没拿你的报名费,也没动你化学书”
我完全知道被人怀疑的滋味不好受,如果今天这一幕翻转过来,我可能都要觉得自己委屈死了。可是这个人,给钱给的毫不犹豫,他是怎么做到心无芥蒂的,我甚至知道这不是施舍,跟陈八天漫天撒下来的零花钱不是一个意义。我抬起眼看着何磊这个人,拿着大团结的手指微微一抖,挣扎出一句。
“我信,其实你说你没拿,我就信你”
可是我没理由拿别人家的钱花,还是这种百元大钞。
何磊家的事同学间早就悄悄传开了,也算小城里的奇闻一桩。他们家那套爷爷辈就传下来的小独院,前年正好被政府规划进开发区地盘,赔的拆迁款教人直瞪眼,差不多能买一栋七层小楼。可结果他爸他妈两个先为了这笔巨款争红了眼,有一天他爸从外面喝酒回来,一不小心把他妈从楼梯上推下去,何磊没了妈的同时也没了爸,一群穷亲戚争着抢着要做他监护人。可最后那笔钱全落到何磊手里,他的监护权挂到了他远在新疆的三叔名下。
我也是后来才听何磊说起过,他爸进监狱,他一次没看过。
我抓着何磊手背一翻,把钱展平还给他的。
“何磊,这钱,我不能要……报名费又不是你拿走的,你给我,算什么呢!”
我“啪”一声把钱直接扣进他手掌心里。
二百块大钞呢,我还从来没这么硬气的推出去过呢,我连一块、五角都舍不得!可是他推了我一把,拉开我们俩的距离,重新把手插到校服裤兜里。
“谁还没个困难时候?上回数学考试你帮我,这回全当我还人情呗!”
他笑的有些不正经,吊儿郎当的口吻跟我说。
“别的玩意儿我可能没,钱嘛,哥哥还是有一点的!”
“人民币,那是是天下第一的好东西”
何磊说的没错,可听进我耳朵里,不知怎么就生出些其他滋味。我是该将钱还给他的,可是他把手全缩进裤兜里,靠桌站的全无形象,我又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直接将钱塞进他校服口袋这种事,尽管我见过别的男生女生他们拉拉扯扯、闹成一团,可瞧来瞧去总觉得那有种说不出的羞耻感。
“何磊,算我借你的,行吗?”
真正让我觉得这钱可以拿的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摆明了不肯收,一句“谁还没个困难的时候”猛然间让我发现他这个人跟我印象中的不大一样。成绩不好、考试靠抄、作业不交,唔,我可能是第一回发现原来看人不能只看表面的。
“哎,我帮你跑腿,外加写作业吧……算是我付你的,嗯,利息?”
何磊笑的挺爽快,还得意的屈指敲了敲桌面。
“成啊,那就这么定了。你麻溜去交报名费,以后有的是机会使唤你给我跑腿!”
说完他就转身走了,反倒是我盯着何磊的背影瞧了好半天,又下意识去瞧手里捏的两百大钞。
两张纸很薄,我手捏着它却觉得有些沉,甚至觉得这两张纸在火上刚被炭火烤熟了,说不出的烫人手,也有些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