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林如海带着女儿祭拜妻子。

齐备五谷三牲，奉供酒水果品，燃点香烛，焚烧冥纸。

简单却不简陋的家祭，原用不了什么。

林黛玉一边烧纸，一边无声落泪。

不敢教女儿伤心太过，待冥纸燃罢林如海便将跪在地上的女儿扶起来，带往偏室说话。

“玉儿，你妈妈以前是如何与你说贾家的？”

林如海想了很久，终于还是问了。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说贾家最疼的是女儿贾敏。岳父这么说，岳母这么说，内兄们也这么说，甚至他的妻子本人都这么说。丰厚的嫁妆，如云的仆从，高雅的素养，无一不在佐证妻子在娘家所受的宠爱。于是，他便信了。

然而现在……

他不得不怀疑。

林黛玉怔了一下。

林如海望住她，以眼神催促。

“妈妈说外祖母家与别家不同。”

这……

不对！

林爹爹皱眉：“有何不同？”

“妈妈常说外祖母家爱排场，喜奢华，看着花团锦簇，却平添的是攀比之心，非持家之道。”

这本是一个母亲在教养女儿持家之道。可因为牵扯的到自个儿娘家，就不得不隐晦着说了。

聪慧如林黛玉也是进了贾府之后，细细的看了才算彻底明白母亲这话里藏了多少话。

贾家的奢华和排场在表面，她刚一上岸看到几个三等仆妇的衣着打扮心里就有数了，当时为了不落林家的脸面也可谓是步步小心。

可她还是算错了。

到后来她才看明白贾家的攀比之风不止是对外，更是对内。

从上到下从主子到奴才各个生得一颗富贵心一双势力眼，平日里跟红顶白也就罢了，偏偏眼皮子还浅得很，一件衣裳、一碗酥酪、一瓶香露都嫉妒得两眼发红口出恶言。且不说她在贾府如何的招人眼乃至招人恨，就是贾宝玉和凤姐儿两个都被虎视眈眈说三道四。

只想想，就头疼得很。

林如海扶额。

是了，到底是自己的娘家、自己的爹娘兄长，对女儿说话尚且遮遮掩掩，对丈夫就更不用说了。

林如海的脸色有些难看。

林黛玉看着甚是忧心。

她转到父亲身后，轻轻按着他的太阳穴。

女儿无声的体贴让林如海心中熨帖之余又是心疼，他拉住女儿的手：“玉儿，是爹爹对不住你。”

林黛玉大惊不解。

“不能安心为你母亲守孝，甚至不能随心祭拜你母亲，你一定很难过吧？”

林黛玉眼眶一红，哽咽道：“玉儿知道爹爹都是为了玉儿好。”

父女俩心贴心的说了会儿话，这才出来。

“老爷。”早候着的大丫鬟见状上前禀告，“贾家的宝二爷求见。”

林如海眼皮一跳，故作淡定的打发了丫鬟，然后看向女儿。

林黛玉眼观鼻鼻观心，察觉到父亲的视线后抬起头，微笑：“您去吧。”

“想见他么？”林爹爹很温和问。

他不知道女儿现在对贾宝玉是什么状况，但是梦里她那样的难过绝望是历历在目的。虽然不甚喜欢那个贾宝玉，但若是女儿放不下，他也愿意勉力一试。毕竟，这种局面也是他造成的。

“如果想见就和爹爹一起去吧。”

不管女儿想要什么，他都会全力为她护航。

林黛玉摇头：“不了。”

灌溉之恩，她可以还，但她不想用那种惨烈的方式去还。因为她给不起，她有更重要更在乎的人。

就像晴雯病中被赶出大观园一样，她死前直着脖子喊了一夜的娘却没有叫宝玉。贾宝玉不肯信，他以为丫头糊涂没听真切，他认定晴雯至死都是惦念着他的，他甚至相信晴雯不是死了而是去天上做了芙蓉花神。

可是，林黛玉信。

死过一回的人才真正知道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心里最想念的是什么人，最想去的是什么地方。

是爹娘。

是家乡。

娘已经没了。

现在她只想长长久久的守着她爹。

这一点，是她早就作出了取舍。

没有委屈，没有隐忍，只有淡然。

“玉儿，爹爹想教你知道，不管怎么样，不管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爹爹只想你开心。只要你开心了，其他怎样都好。”林如海认真坦诚的对女儿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