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谁？”

藤原安子扒在墙头, 小心而谨慎地看着墙外的女孩子。

小福这个丫头, 是她的母亲藤原盛子挑给她的, 从小跟着她侍候她, 因此藤原安子对小福的脾气最是了解，与她的感情也非常深厚。

这个小姑娘，虽然比自己还年长两岁，可生性善良又胆小，在大事小事面前，常容易因为过分纠结优柔寡断, 导致错过最佳时机。

至于今天这件事，小福这样柔弱的性子, 在事到临头的时候, 再次显现了出来。

不过，她今天的多次犹豫, 除了本人一贯的性格之外, 还和一桩过往的事情有关。她当然早就知道藤原安子的心意，也知道藤原安子早有策划，可是, 因为在藤原盛子去世之前, 她曾在夫人的病床前亲口答应她，要用这一生，替她照顾好藤原安子。

“小福啊，安子这个丫头......就拜托给你了......”藤原盛子从被子里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试图去抓住小福的手。

因为病痛的折磨, 曾经美貌优雅的藤原盛子，整个人在去世之前瘦得只剩一副骨架，有气无力地深陷在床上。因为瘦削，她的眼窝深陷，颧骨凸起，再也寻不回往日的风采。

如今，她连伸手这个动作，都显得非常吃力。

那时，还是个孩子的小福，一边忍着眼泪，一边快速伸出两只手，紧紧地将藤原盛子的手握在掌心中。

小福还记得，藤原盛子在她很小的时候，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那时，这位端庄的夫人，正站在院子里，为她的女儿藤原安子选贴身侍女。本因为前面表现不佳而垂头丧气的小福，却忽得被一只手拍了拍头。

那时，见她抬起头之后，藤原盛子随即便笑着拉起她的小手，温柔地问道：“小丫头，你来陪我们安子玩，好不好呀？”

就是这句话，改变了她的一生。

就是这句话，救赎了一个笨拙的姑娘。

“好。”

小福噙着泪水，点头应道。

无论是什么时候，藤原盛子的要求，她永远都不会拒绝。

啊，这只曾经拉着她的温暖的手，如今怎么握着竟然如此冰冷。不顾藤原盛子突出的指关节硌疼她的手心，她又用力握了握，希望能将自己心底的信念，传达给这位恩人。

躺在床上的藤原盛子满意地点了点头，而后轻叹了口气，任由小福拉着她的手，缓缓闭上眼睛睡着了。

那时的藤原盛子清醒的时间很少，几乎每天都在昏睡。如此说这么一句话，就要消耗她打量的体力。

见藤原盛子睡着了，小福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这才如控制不住一般，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她轻轻把藤原盛子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帮她把被子掖好，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确定她睡熟了，这才小心地转身离开。

那是她这一生中，第一次感觉到，死亡原来离自己这么近，死亡原来这么令人生畏。

那时的小福还年少，并不懂为什么藤原盛子会如此看重她，当年从一众孩童中选了她做侍女，后来在弥留之际又拜托她照顾藤原安子。毕竟，她一点也不聪明，一点也不强大，胆子小得甚至还要藤原安子来保护她。

当然，尽管想不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小福一心一意地待藤原安子好。因为受了藤原盛子的委托，小福便仿佛有使命在身一般，无论什么时候，无论藤原安子到底怎么想，小福首先考虑的，都是藤原安子的安危。只有确定了这个人、这件事不会对藤原安子构成威胁，她才会放心大胆地支持她。

当小福年纪大了些，才多少明白过来，或许，当年也正是因为藤原盛子深谙她是如此的性格，才做出那样的决定。

这位聪明的夫人太了解自己那有主见的女儿的脾气，这样的性格能帮她独立于世不受欺凌，可有些时候也会因为冲劲太足，成为她人生之路上的绊子。为了预防这一天的到来，藤原盛子才要与她脾气相反的小福跟在她的身边，辅助着她，让她偶尔减减速，回回头。她知道，多年一起成长的感情，藤原安子会听一听小福的意见的。

藤原安子也知道，小福那超与常人的强大的责任心，她的犹豫，正是为了她考虑。可是，她这次是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的，她没有冲动，正相反，她冷静地自己都觉得可怕。

“我从一开始就决定了！我的命运，我来做主。”

她坚定地表达着自己的意志，告诉小福，这件事，她是考虑清楚，也是必须要做的。

开弓没有回头箭，她下面要做的事情她自己实在是太清楚了，正因为过于清楚，所以她才知道，无论事成与否，她算是和她的父亲和藤原家一刀两断了。即便她的父亲会宽容大量地原谅她，父亲的幕僚和家中的其他人也会视她为藤原北家的叛徒，她再也无法回到过去那个藤原师辅嫡长女尊贵的地位。既然如此，她情愿断得干干净净，也不愿寄人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