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彻底毁了我。”
站在高高的屋顶上, 迎着凉风, 看着远处藤原北家宅邸外, 来回走动的护卫, 藤原安子细长的凤眸微微眯了眯,声音里透着不似她这个年纪的冷静与透彻。
这个结论,其实她很早之前,就隐隐有所猜测了。不给,她却始终,都只把这个结论作为猜测而已。哪怕让她假设一下这是就是事实, 她都不愿意在假想中,将这件事作为现实。
说到底, 还是她心地太软了。她还顾念着他们之间的血脉亲情呢。
大伯藤原实赖与父亲藤原师辅素来不爽, 这是整个藤原北家都知道的事情,是公开的秘密, 甚至于如今的家主, 藤氏长者,也就是她的祖父藤原忠平,同样默许他们兄弟内斗。而他们之所以会如此, 也正是因为藤原氏这么多年来, 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演变出来的继承方式所导致的——
在整个藤原家,无论是如今最为强大的北家,还是其余的南家、式家和京家,身为家族嫡长子,确实有着与生俱来的先天的优势。但是, 即便如此,嫡长子也并不一定能确认为最终的继承人,倘若其余子孙凭借个人能力,以及与皇室的姻亲关系,最终使家中自己一派的女子与天皇所生子嗣为皇室嫡流,那么同样存在着逆袭而上的可能。
由于藤原北家这些年来一直紧握着皇室嫡流,代代均为外戚,所以北家在四家之中最为强大的地位,已经不可撼动。下一任藤氏长者之位,自然而然便从藤原北家出身的子嗣中选出。以这两任藤氏长者藤原基经和藤原忠平如今对皇室的影响和把控,后继之人坐上摄关之位也是指日可待。
而纵观藤原实赖与藤原师辅这一代,如今二人在朝,分为左大臣和右大臣,在藤原氏的子侄当中,能力不容置疑。同时,也就他们兄弟俩有着可与对方匹敌的能力,是最有可能成为继任藤原忠平下一任藤氏长者的人选。
藤原实赖优势巨大,藤原师辅也不容小觑,不到最后一刻,如今仍不能见分晓。
而这个不定的因素,就在下一任天皇的继承人身上。
根据朱雀天皇个人的意愿,显然是不想再料理朝政,而他一没女御二没子嗣,再加上他很显然有心将帝位留给他的同母弟成明亲王,是以,成明亲王的皇太子帝位已经几乎不可动摇。
对于藤原实赖和藤原师辅来说,他们现阶段争夺的焦点,就在于谁能先人一步,让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女性,和还未大婚的成明亲王诞下子嗣。
说得直白点,这个“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女性”,就是他们各自的女儿。只要藤原实赖的女儿先生下子嗣,那么藤原实赖领先的地位就更加稳固;而加入藤原师辅的女儿先生下子嗣,那么藤原师辅就有极大优势逆袭而上。
可以说,经过藤原氏代代祖先的“亲身验证”,这种外戚干政的方式,已经是屡试不爽,而且次次成功。以至于到了平安时代后期,朝堂上的争斗,已然演变为藤原北家的内斗。
当然,这就是后话了。
说回到藤原安子身上,尽管她的父亲藤原师辅较之于藤原实赖年纪虽小,可如今他们各自未嫁的女儿之中,藤原安子比之于藤原实赖的三女藤原述子大上五六岁,这五六岁的差距,足够藤原师辅利用藤原安子扳回一城了。
可是,如今的问题是,藤原安子本人,并不想被父亲藤原师辅利用,她想为自己的未来争取些可能。
藤原安子曾经在谋划逃家之时的时候,无论是勘察点位,还是与源博雅通信联系,都是尽力避人耳,生怕被家里人发现什么。那么,不光她要完了,事情传出去之后,对父亲藤原师辅而言,也绝对是重大的不利。因此,整个过程,藤原安子整个人都一直处在惴惴不安的状态。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与她担忧的情况相反,整个过程操办得意外地顺利,顺利到她本人都有些不敢相信了。毕竟,她对自己的能力心里还是有分寸的,即便她再如何本事,整件事也做不到悄无声息不留痕迹。不过,因为急于求成,藤原安子顾不得这种奇怪的违和感,直接依照计划,进行了下去。
显然,根据现下的情况,再回过头来梳理一遍整件事情的经过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父亲大人确实自始至终都对她的心思毫无察觉。或者说,即便他发现了什么,也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毕竟,藤原安子作为藤原师辅的嫡长女,又是早亡的发妻藤原盛子与他生下的第一个女儿,再加上藤原安子自小便出落得聪明伶俐美貌动人,与她的母亲藤原盛子一般温顺听话,藤原师辅作为父亲,自然对这个长女疼宠有加。除了在婚事上他强加干预之外,其余的事情上,藤原师辅自诩是问心无愧的。
反倒是她的大伯藤原实赖,作为旁观者,心思缜密敏锐,看样子早早就发现了她心思变化的端倪,并加以利用。
是啊,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意识到的。像她这样子还必须依附于家族、没什么个人能力的小姑娘,若想谋划些什么,怎么能逃得过大伯这个老狐狸的耳目?
那么,既然藤原实赖之前这段时间,并不是毫无察觉的话,那么他想要做什么呢?当这个问题摆在藤原安子面前的时候,她忽得豁然开朗——藤原实赖显然是在察觉之后,一直按耐不动,为的就是坐等今日这个时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