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40年初, 平安京。
大抵是前一年开始, 一夜之间忽然而起,又闹得整个国家上下一片哗然的那场动乱的缘故,如今,哪怕是刚过了正月没多久,整个京都却还仿佛笼罩在一片惨淡愁云之中,丝毫不见一点辞旧迎新的喜气注10。
平将门, 这个拥有着桓武天皇血统、自小就展现出非凡能力的硬派武将,早已将目光从自己的领地总国猿岛郡, 投注到了更为广大的舞台。他并不相信“万世一系”这种用来蒙蔽老百姓的骗人的鬼话,京都的一老一少——太政大臣藤原忠平和朱雀天皇, 少帝羸弱,老臣顽固,均不成气候, 都已不被他看在眼中。他相信命运的垂青,他相信他将一手改写历史。
此时的日本, 处于平安时代的中后期,由于君主式微更替频繁,贵族专权藤原独大,朝堂成为朝臣玩弄权术中饱私囊的工具。国家繁荣昌盛的外表, 一时之间, 掩盖住了时局的风雨飘摇动荡不安的实质。
平将门和他手底下的兵士, 如同一阵迅猛而急速的暴风雨, 在短短一年之内, 建立起属于自己的新朝,让“新皇”这个名头霎时席卷至全国各地。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新皇”,无论是京都的朝廷,还是普通老百姓,都一时惊得无所适从。朝廷里那些老臣,面上一个个都坚毅得如同朱雀天皇最好的追随者、捍卫者和殉道者,内心里却焦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一边想着如何清除百姓头脑中的“余毒”,继续鼓吹“万世一系”的思想,使他们继续执拗地信奉着如今的正统,一边想着如何把那个毛还没长齐的粗鲁武将迅速镇压。他们知道,比起一个自小被掌控于鼓掌之中的弱帝,来势汹汹的武将自然对他们的威胁更大。
平安朝不会有这样的新皇,也不会以这样的方式迎来新皇,即便新皇再临,也不该是现在。
不该是,与藤原氏毫无关系的新皇。
新的一年来临之后,匆匆告别过去颇为晦气的一年,京都方面就派出了以藤原忠文为首的讨伐军,讨伐军一行气势汹汹声势浩大,喊出的口号便是势必要取下平将门的项上人头,以匡正天皇陛下的威严。
因为是打着“讨伐乱贼,保家卫国”的名义出征的队伍,因此,这队讨伐军在出征的时候,受到了京都人民沿街欢送。
京都达官贵人居多,也有不少小老百姓,是当时整个国家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耽于享乐已久,无论是上层还是下层,无论是盗用国家公器损公肥私,还是仅仅只将目光落于面前的一亩三寸地的小日子之间,在渴望安于现状的心愿上,竟出奇地、惊人地一致。
而兵士们心中,也怀着精忠报国的宏愿,在家乡人民的呐喊、助威中,尽管一个个脸上均是一脸肃容,然而,从他们努力挺得笔直的背上,从他们紧握着长//枪的手上,亦能看出被他们小心压在心底的振奋。
在这个战争便是正义的年代,渴望永远和平的心愿,听起来既不切实际,又软弱无能。平民百姓也不过求个苟安而已,更何况需要上阵杀敌的兵士,更不能被允许心中留存任何一点慈悲。
真是......残忍。
将目光从楼下列队得整齐的兵士身上收回,近卫辉映夜转过身来,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一时心中不知滋味。
除了对古代战争与和平的感慨之外,近卫辉映夜还想到了更多。
藤原氏发家,靠的就是在平安时代数代联姻,将血脉一点点混入皇室之中,挟天子以令天下。而作为藤原北家嫡流的近卫家,能在后世称为设关之首,自然也蒙荫于次。
作为后世之人,近卫辉映夜也不知该如何评判先祖这样的所作所为。如果站在现代人的角度,他们的做法可能有些无耻,可若以当时那个敌强我弱敌弱我强的年代,这种做法又无可厚非。而她又不能简单地选择某个角度站,因为她是他们的后代,如果没有当年的他们,也就不会有现在的她了。
按照他们完成任务的要求,在任务途中,应当尽量与当时时空的人保持距离,避免影响他们,也避免受其影响。可瞧她这不专业的模样,这是还未与人接触,便先主动影响自己了。
“在想什么呢?”看了眼窗外出征送别的景象,赤司征十郎便有些索然无味地转开了目光。又没一个长得比他赏心悦目的,看来干嘛啦。
——喂喂喂,小队长你可真是!
少年半掩上窗户,而后寻了个位置,在近卫辉映夜身旁坐了下来,看着小姑娘略显凝重的神情,便开玩笑道:“来到满街扔块砖头下来,十个里可能九个是你们藤原氏的人,就觉得心里感觉很奇妙是吧。”
“......喂!”近卫辉映夜没好气地翻了赤司征十郎一眼,这个人真是,这会儿还拿这种事情打趣她,“你可真会说话。”
“谢谢夸奖。”少年坦坦荡荡地应了下来,而后抬手轻轻握住少女的手,拍了拍,正色道,“无论他们如何,你就是你,一千多年过去了,什么后世啊传承啊的,也就只有你这种有良心的后人,才会因此让自己困扰。至于他们,当年那么做,或许根本没想到千百年之后的事情,也许他们只不过是肤浅地为了自己活得更好而已罢了,只不过其中某位先祖一不小心就流传下来了血脉,成为了今天的你。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