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二位阴阳师觉得, 这是天灾,还是人祸......又和岐大蛇是否有关?”
上首的少年帝王的声音依旧轻轻浅浅, 表情亦是平平淡淡。然而,他这句话话一说出来,源博雅的目光微微掠过一丝惊诧, 立在下方的赤司征十郎和安倍晴明也都各自有了自己的想法。
关于宫中近日来的流言蜚语, 是天降异象, 还是有人故意而为,源博雅知道,实则朱雀天皇心中早有定论。
他们这位陛下, 虽然看着体弱多病, 可病的是身子不是心, 他耳聪目明思维敏捷, 这宫里这京中,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
在大多数时候, 他只是选择不说而已。
朱雀天皇对于自己有着清醒的定位和认识, 尽管他贵为天皇, 但其实不过是皇位上的傀儡而已。他既无实权, 又体弱年轻, 论哪方面, 都比不过把持朝政数代的藤原北家。正因为如此, 他从未妄想过要去夺回实权, 做父辈们都未曾做成的事情, 他选择与藤原忠平相安无事, 一来他们二人都好过,二来朝堂上稳定下面的百姓才能过得安稳。
是的,朱雀天皇自岁登上皇位起,从未有一刻想过,要创造什么丰功伟绩,他甚至半被动半主动地选择隐匿自己的存在,并背上无能、懦弱的评价。
但唯独一点,是他立身处世的原则。唯独国泰民安一点,他绝不退让。
他不容许自己退至如此程度,换来的却是个溃烂不堪的天下。
他虽无能,却不能无能至败坏了祖宗的江山社稷。
去岁至今的“平将门之变”,已经是在初探朱雀天皇的底线了,倘若此时又有人想做出什么危害朝纲之举,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直接干掉对方。
这也算是他身为帝王,退无可退之时,最后的尊严了。
源博雅在听到他这么一句看似轻描淡写的问话时,心中便是在瞬间百转千回地想了这么多。他想,朱雀天皇如此问话,大抵是在用心中最后的理智来隐忍怒意。只是,他没想到,朱雀天皇竟然真的会把岐大蛇的事情也问出来。
说句实话,源博雅心中虽然对于赤司征十郎的话信了一部分,但仍有一些部分是有所保留的。比如,他至今仍不能相信他的岐大蛇之说。
在之前进宫汇报的时候,他不过是将此略略跟朱雀天皇提了一二,并特别指出这只是赤司征十郎卜算出来的结果,不能作数。但是,如今,听他这口气,分明是将这个结果当了真。
这个少年的脾性,他最清楚不过。一旦认真起来,是谁也拦不住的。也正因为如此,听到他如此说话,源博雅竟感到没来由的.......
方——————。
真害怕他一生气就控制不住他自己。
哎,明明他是个小辈好吧,怎么还轮到他操他家叔叔的心了,真是的!
再说安倍晴明这边,作为被传唤的人,他知道,朱雀天皇此时虽然一直在说“二位阴阳师”,不过一直关注的都是他旁边的赤司征十郎。
其实,从刚才进殿开始,他就发现,朱雀天皇一直用一种既审慎又好奇的目光看着赤司征十郎,他这时候便已经明白过来,朱雀天皇今天宣召他们入内,主要是想见识见识,赤司征十郎的本事,同时也是试探试探他这个人,究竟能不能用。
他不知道,导致如今这个局面的,有多少是出自他那位朋友的手笔,但很明显,他一定在此期间,“贡献”了不少自己的力量。正是因为他从中的运作,才能使得在此之前,与赤司征十郎素未谋面的朱雀天皇,如今能对他直接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就仿佛他们在此之前已经相识很久了似的。
不过,朱雀天皇能够专盯着赤司征十郎,安倍晴明自然也乐得清闲。他本就不好这些争权夺利之事,对于侍奉权贵之人更是毫无信心,他只想一心钻研他的阴阳道,以期学成之后,造福一方百姓。
这么说听起来,好像显得有点假大空是吧?甚至不了解他的人,还会觉得他这么说很是假仁假义?没关系,安倍晴明并不在在乎这些,无欲无求的人,心往往会放得很宽、非常宽、超一般地宽,这多少也是这一类人的优点吧。
如若不然,又如何能做到他这般无欲无求呢?
对于无欲无求的安倍晴明而言,赤司征十郎如此受朱雀天皇待见,并没有让他生出任何“怀才不遇”的不满,反倒让他可以趁着这个空当之间,生出几分闲适的惬意。此时此刻的他,只需要微笑着站在一边,而后慢慢欣赏着赤司征十郎被朱雀天皇问到结巴的画面,就足够了。
——你是魔鬼吗?
不仅如此,在面对赤司征十郎求助一般的眼神的时候,安倍晴明还要选择瞬间成为一个瞎的、聋的,将一切和他有关的没关的事物,统统都隔绝在他的身边之外。
——你真的是魔鬼吗?
以安倍晴明这小半日来和赤司征十郎的接触下来看,他虽不能自诩多懂对方,但是也算是能对赤司征十郎的为人脾性,估摸着个九不离十。比如,他知道,这位少年可是个倔脾气,桀骜不驯得很,对于自己的判断可以说是非常自信也深信不疑。而与此同时,非常矛盾一点也随之而来——他又是个极其明事理的人,他能够听得进去别人的意见和看法。这样的人,即便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想来也会坚持着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