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正是清晨, 街上行人不算太多,但是卖早点的铺子却以早早开启, 空气中飘散的满是食物的香味, 勾的人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对面的包子铺里已经坐了几个人, 其中一位老人正在给自己的孙女剥鸡蛋,脸上带着笑, 絮絮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等到鸡蛋剥好了,那小孩儿接过去之后,又递回到老人嘴边。老人咬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街上其他人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包子铺的小二忙活着招待客人,大厨则负责把一笼又一笼包子搬出来, 老板娘则待在一旁嗑着瓜子收钱。
一切都是那般平静,就好像这座城里什么危机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瘦猴皱了皱眉,若不是后腰的伤口还在疼, 他简直要觉得昨夜发生的一切是他在做梦。
可那确实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 根本不是梦。
就在瘦猴发愣的时候, 对面包子铺的大娘走了过来, 塞给他两个包子“我听你那朋友说你叫小侯?饿不饿,来,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瘦猴正看着手里的包子发愣, 那大娘已经拉着他进了店, 很快端了一碗白米粥给他“你身上还有伤, 吃的清淡一些好。”说完不等瘦猴回答就出去了。
瘦猴坐在小小的包子铺里, 犹在发愣。
他因面相生的丑陋, 再加上周身的阴鸷气息,除了黑岩的那几个人,根本没有人会像方才那位包子大娘一样和颜悦色的跟他说话,更不要说与他有肢体接触了。
那些人见了他从来都是远远避开,不去触他的霉头。
瘦猴将包子放在桌上,这些人昨夜还视他如死敌,今日就变了脸色,是因为自己身上的伤吗?
瘦猴冷冷一笑,心说真是可笑,我又不是为了你们,我是为了……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窥探的视线,虽只有一瞬,但还是使人觉得不舒服。
转过头去寻,就见街道上有两个人正朝城门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打量着周围。
而何遇、胖子则跟在他们身边。何遇正说着什么,那两名男子点了点头,朝城门外走去。
瘦猴皱了皱眉,转过头去拨弄了一下面前的白粥。
这时一道温润的男声在身后响了起来,“那二人是魔族安插在凌天城外的眼线。”
瘦猴搅着粥碗,没有说话。
何遇拉开长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胖子也脚勾开长凳坐了下来。
“你们将结界撤了?”瘦猴说完觉得这是一句废话,转而又说“他们进城做什么?”
“昨夜结界封城,他们自然要进来看看是什么情况。”何遇笑着说“他们刚从曲家大宅那边过来。”
“哦?你们是怎么说的?”
何遇接过小二端过来的豆腐脑,喝了一口,慢悠悠道“曲家余孽作乱,为了防止出现纰漏,不得不设置结界,封锁城门。现在危机解除,自然就恢复了原样。”
瘦猴哼了一声,胖子指指何遇,又指指自己,对瘦猴道“二哥,你不好奇为什么我们会在一起吗?”
难得他条理清晰的说出这么长一段话,瘦猴瞥了一眼这个傻乎乎弟弟,从他的眉眼间都能看见一股卖弄,炫耀之意。
当然瘦猴可不会顺着他的意,不耐烦的摆手道“你以为我是你?这个还要猜吗。稍微长点脑子的都知道。”
从方才何遇说那两人是魔族的眼线的时候,瘦猴就猜到了。
想必是何遇做了什么,让那几名魔族以为他们几个已经被制服,成为了魔族的一份子。若非如此,何遇也不会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他们眼前,还有说有笑的。
瘦猴沉默了一会儿,道“为何不杀了他们?”
何遇道“留着他们,才能更好的麻痹魔族。”
那些被魔族附身的百姓已经被转移到了地下,原本躲在地下的那一群人则取下那些人身上的腰牌,扮演着被魔族附身的群众。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反正他们身上都带着腰牌,肯本无法分辨他们的身份。
那些魔族又怎么能够料到他们仅凭借这么些人就能达成反杀呢?
而且观方才那二人的模样,分明是已经相信了。
瘦猴用筷子插起桌上的包子,咬了一口,终于问出了压在心头良久的疑问“我昏过去的几个时辰,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说的是这城内房舍与街道,竟然在短短一夜恢复了原样,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何遇喝完最后一口豆腐脑,淡淡地笑了笑“团结一心,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
何遇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其中有男人,有女人,还有老人与小孩。
就在昨夜,他们还躲在下水道里哀哭悲号,瑟瑟发抖,不过短短一夜,他们就好像脱胎换骨一般。
何遇知道,他们心底依然有对未来的不安,也有对失去亲人的悲痛,更有对魔族的恐惧。
但是他们拭去眼泪,不再坐以待毙,怨天尤人,而是选择站起来,勇敢面对,与魔族斗争到底。
他们用柔弱的肩膀拯救了整个凌天城,甚至拯救了整个人界。
看着眼前干净整洁的街道,言笑晏晏的人们,与何遇初次进城时没什么两样。
何遇忽然想到那些蜂拥在一起的丑陋的魔族。
同是一族(不是一种,而是魔族与人族)生灵,他们与人族既相同,又不同。
普通人类的力量在强大的魔族面前或许真的太过弱小,但是只要他们团结一心,齐心协力,就会凝结成了一股坚不可摧的力量。
魔族永远无法想象,这将会是一股多么可怕的力量。
·
瘦猴咬了一口包子,问“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说到正事,何遇严肃起来,他将空碗推到一旁,说道“侯大哥,我正想跟你说,我们要走了。”
瘦猴倏地站了起来“好。”
“等等。”何遇拉住瘦猴,轻声道“是这样的,你的伤还没好,就先留在这里养伤吧。”
空气有一瞬的凝滞,瘦猴冷冷道“什么意思?怕我拖你后腿?”
顿了顿忽然笑道“说的也是啊,沈公子要做的是大事,我若是像昨晚一样,那可就……”
何遇叹了口气,好像有些无奈的说道“侯大哥,若是阿音姑娘在这里,她让你留下来养伤,你也会觉得她在防备你?”
瘦猴一把甩开何遇的手,因为拉扯到腰后的伤口,脸色顿时扭曲了。
何遇也不需要他回答,自己接了下去“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你会觉得阿音姑娘是出于关心,才让你留下。”
瘦猴阴沉着脸色道“说这么些废话干什么?三妹又不在这里。”
“我知道阿音姑娘不在这里。”何遇看着瘦猴,诚挚道“我是想说,你可以像信任阿音那样信任我们。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瘦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来,他说“洛青裁那小子,就是被你这样收服的吧?”
何遇一愣,虽然知道瘦猴对他与洛青裁的关系并不清楚,但还是偷偷红了耳朵,但是他的眼神没有丝毫躲避。
何遇有些无奈的苦笑道“不是的,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他眉头微拧,好像在寻找合适的词语,良久终于放弃了。
“并不是为了收服你们。”他说,“我是真心想要结交你们这样的朋友。”
“呵呵。”瘦猴笑了一下,“你身为拂云宗首徒,前途无量,跟着我们这些阴沟里的虫子搅和在一起,不怕落人口实?”
何遇只得再次苦笑“侯大哥,你不用为了跟我抬杠而抬杠吧。”
顿了顿,他认真道“能认识你们,我真的觉得自己挺幸运的。”
瘦猴脸上的笑尽数散去,他打量何遇良久,问道“为什么?你难道不知道我们曾经……”
何遇道“我知道你们的过去,但……或许是因为你们太过真实,我反而讨厌不起来了。”
不管是洛青裁,还是瘦猴,他们从不隐藏自己的本性,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大方展示。
虽然他们看起来凶狠、恶毒。但其实,这样的人最好懂,也最单纯。
不像叶磊、贺辛之流,披着名为善良的假面,却做着令人齿冷的事情。
看着目光闪烁不定的瘦猴,何遇轻呼了口气。
其实他清楚的知道,他对瘦猴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包容心,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洛青裁。
何遇总觉得,他能够从瘦猴身上看到洛青裁的影子。
他清楚的知道洛青裁心底压着一段他至今都不愿意面对的往事。
那段过往,造就了现在的洛青裁。就像瘦猴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因为洛青裁,所以何遇对瘦猴讨厌不起来。
何遇觉得或许自己拉瘦猴一把,就能给洛青裁积一分福报。
虽然瘦猴面上没有表现出来,但何遇知道,经过昨晚,他其实已经放下了那段纠缠了几十年的过去。
何遇希望,将来有一天,洛青裁也能够坦然的面对自己的心结,将他所在意的一切说给自己听。
瘦猴久久没有说话,何遇知道瘦猴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当即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瘦猴看了他一眼,道“我是伤患,只要安心养伤就好,可不管你们的什么计划。五弟,走了。”
看着他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后,何遇不由笑着摇摇头。
恰在此时,数名身着便衣的曲家弟子走了过来,曲荣也在其中。
看着曲荣身上的黑袍,分明是要出远门,何遇诧异道“曲前辈?”
曲荣神色严峻“曲家封魔地图已被魔族取走,我实在放心不下。这里有三师弟在,不会有事。”
何遇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但愿还来得及。
看着何遇担忧的脸色,曲荣神色一缓“你只要将陷在叶家封魔之地的众人救出来就好,其他的事就交给我们。不要分心。”
顿了顿又道“也不可像昨日那般,意气用事。”
何遇道“是,谢前辈教诲。”
说完他从腰间摸出一封信,有些不好意思的对曲荣道“前辈,你既命人去药王谷取药,是否可以顺路替我带封信。”
“哦?”
何遇义正言辞道“实不相瞒,我师弟身上有伤,留在了药王谷。我想正好趁此机会,给他报个平安。”
曲荣道“好。”说着将那封信接过去,递给一名青年。
何遇松了口气“多谢。”
恰在此时,一阵狂风吹过,原本碧蓝如洗的天空忽然乌云密布,阳光也被厚厚的云层尽数遮掩。四下突然暗了下来。
一名妇人将被吹飞的篮子捡起来,咕哝道“果然是入了夏,这天呀,说变就变。”
有人接道“是呀,看起来要下雨了,赶紧收拾收拾回家吧。”
何遇,曲荣等人的脸色却不好看,这是真的变天?还是预示着什么?
曲荣道“不能再耽搁了,走!”
此次外出的几名弟子都是曲荣精心挑选的,修为高强,想要不着痕迹的躲开那些魔族的眼睛,简直是易如反掌。
何遇与两名青年弟子最后出发。
他们倒不用有所遮掩,早在清晨那两名探子进城的时候,何遇就跟他们打好了招呼,说奉苍臣大人的命令前往药王谷复命,借机麻痹他们。果然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所以何遇光明正大的踏出了凌天城的城门,他敏锐的察觉到两股窥探的视线。
何遇微微一笑,心说总有一天要将你们尽数驱逐出去。
他们踏上小路,身影很快消失不见了。
丶
“哎呦,快,快帮我抓住,它爬到我背上去了。”
“往下往下,快快快,痒死我了。这该死的东西,等我抓住了,非得……”
简陋的小房子外,一名少年正用手抓挠着身体,脸上满是气急败坏的神色。
另一名少年则站在他身后,把一只手伸进后领给他抓挠后背,“是这儿吗,没有呀?”
“不是那儿,往上,往上。”少年大叫着,“你倒是快点啊。”
“哎,不是。”另一名少年动作一停,扭了扭身体,脸上忽然露出惊恐的表情,“我,我身上也好痒啊。你快帮我看看。”
“不,你先帮我看看呀。”
少年吵吵嚷嚷,满脸崩溃的神情,他们正争执间,忽听有脚步声传来,回头过去,视线中出现一片白色的衣摆。
在看清来人的时候,两名少年嚎哭着奔了过去。
“洛长老,救命——”
来人正是洛青裁,而这两名少年自然是昨日被洛青裁留下照顾那位神秘老者的。
只是此时,两名少年的模样狼狈不堪。
原本干净整齐的衣物上布满了泥浆,甚至连脸颊和鼻子上都是。
他们头发散乱,脸上的表情满是难受与委屈,手指不停抓挠着,从裸露出的脖颈来看,已经挠红了。
看着冲过来的两名少年,洛青裁微微皱眉,道“站住。”
那两名少年连忙刹住脚步,站在距离洛青裁两米远的地方委屈的看着他。
洛青裁不为所动,问“怎么回事?”
一人道“长老让我们留下来照顾那老头儿,但是他虐待我们。”
洛青裁微微挑眉,另一名少年委屈巴巴的补充道“天还没亮呢,他就让我们担水浇灌药草,但是谁能想到那药棚里都是虫子。”边说边伸手抓挠后背。
“洛长老,那老头就是跟我们过不去,故意整我们。”
洛青裁点头“的确。”
“长老!”两名少年更委屈了,“我们都这样了,你竟然笑话我们!”
见他们都快把皮肤抓挠出血痕了,洛青裁终于叹了口气“把衣服脱了。”
“啊?”
“啊什么。”洛青裁一眼瞟过去,“怕我非礼你们?”
“不,不是。”两名少年手忙脚乱的把脏兮兮的上衣脱了,又扭捏的护着自己的裤子,“裤子,裤子也要脱吗?”
洛青裁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唉,洛长老,你不管我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