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和惊喜的差别在于, 前者是你不想听到的消息排山倒海而来, 而后者是你期待已的消息在猝不及防之间降临。
“周行你说什么?元帅府的贴官在外面等我, 说是元帅有请?”这意外来得汹涌澎湃, 快到祝英台和花木兰两个人都没有任何时间做出反应与准备, 就被浪头所淹没,只能无助的随波逐流。
周行又不是个蠢人,自然知道自己的出现不合时宜,只是这地上也没有地缝给他钻, 只能顶着两尊大佛质询的目光应了一句是。
“那好, 我们走吧。”祝英台定了定神, ,将所有的不安都压回了肚子,朝周行扬了扬下巴。
“英台你等等,我随你一起去。”花木兰下意识的拉住了祝英台, 心中的话脱口而出。
祝英台心中一股暖流流过, 但还是把花木兰的手拂开了, 温柔而坚定。
“我自己去就好了, 你刚把那些人给打了, 现在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呢, 就等着你犯错,他们好落井下石。你如今陪我去去定会被打上一个护短拉山头的罪名, 反为不美。就在营中等我就好,相信我,木兰。别担心了, 我刚刚送了一批粮食过来,解了城中存粮之急,不给我记功也就罢了,不可能给我安上个罪名吧。”
花木兰虚停在空中的手慢慢攥紧成拳,一点点背在了腰间,出口的话也带着一股涩意:“周行,随着参军去。有什么消息第一时间来报。”
这世间总是意外叠意外的多,意外叠惊喜的少。但是祝英台现在竟然不知道把刚刚听到的这个消息划在意外里还是划在惊喜中好,也许称之为惊吓更合适。
“元帅,卑职才疏学浅,德不配位,实是无法接下转运使一职为大军转运粮秣,还望元帅三思。”不过甭管是惊喜还是惊喜,就算是惊吓,祝英台也得把这个差事辞了。
那可是转运使啊!原先金汤城带她入门的师傅司库谢驱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做到转运使一职,可惜他年纪已经大了,按制只能待在后方做一个太平司库,绝对没有可能担任战时军中的转运使一职的。或者说这根本就不是年纪的问题,而是和主帅的关系远近问题。
按时下的流行做法,转运使都是由主帅心腹中的心腹担任,等闲人连染指都做不到。
俗语云三军未动,粮草先行。换在几十年前的大争之世,握住粮草这等命脉是很容易拉起兵马做一个草头王的。本朝有感于前朝殷鉴未远,是以这等要职非要主帅心腹担任不可。退而言之,这种在后方干等着就能分润主帅征伐之功作为自己晋升之资的位置主帅也不太舍得让肥水流了外人田。
这等肥差落在祝英台这个才和沈云的身上,不用看就知道这事透着邪,所以祝英台在用尽全身力气推辞,就差把自己是个女儿身这种一抖落出来就会杀头的理由用上了。
只是这姜还是老的辣,在沈云面前,祝英台这块嫩姜提出的所有拒绝理由都在片刻间被驳斥回来了。
“有志不在年高,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英……祝君何必过谦。实不相瞒,本帅帐下良才不少,只是都善于战阵攻伐,论起后勤转运,交祝君远矣。此番大军孤悬塞外,三次运粮两次被劫,唯有祝君将粮草安全地送到了城中,足见祝君之才。似祝君这等人物,若是只做一城参军,实是埋没了。”
“元帅,卑职……”
“祝君可还是有难言之隐?不妨尽数道来,若在本帅能力范围之内,定会为祝君解决。”
“元帅容禀,花将军对卑职有知遇之恩,实不能为高位而弃之。再者言,卑职尺寸之功,骤居高位,恐难以服众,有负元帅重托。但值此家国大战之际,纵是潦草匹夫,亦血战
在前。卑职虽家道中落,但也曾受父祖庭训,不敢推诿职司。只望元帅允卑职暂代转运使之情,既不负卑职拳拳报国之心,更全卑职不忘旧主之义。”祝英台将头重重地磕在了节堂殿上的石板上,发出咚的巨响,额上立时红了起来,显然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
眼看祝英台如此作态,沈云也知道今日唤祝英台前来的打算要落空一大半了。
果然是被文先生誉为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即便是不明就里,也做出了十分上佳的反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是怎么被花木兰收入帐下的,
哪怕是心下懊恼,沈云也保持了一以贯之的和煦态度,疏阔的眉间浮现出极为欣喜的情绪:“参军不忘旧恩,乃是君子之举,本帅又怎好强人所难。罢罢罢,就依参军,不去漠西军参军之职,只暂领转运使一职吧。”
“谢元帅体恤下情,卑职感激不尽。若元帅无它事,卑职就先告退了。”事情总算是告一段落,祝英台来不及细想她暂代转运使一职会引起怎么样的连锁反应,一心想着怎么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许是祝英台命格和沈云的命格犯冲,这一次沈云也没有如她的意。
“参军且慢,本帅有一事相询。”
祝英台差点就把在军中学习到的那些脏话给骂出口了,一趟趟的,没完了还!
心里恨不得把沈云拉出去五马分尸的祝英台面上还是乖巧的停住了脚步,等待沈云闻讯。
“听说参军今年才十七岁?”
“是。”
“那,参军应该无字吧。”
不是应该,而是必然。祝英台在心里悄悄念叨着。她本是女儿身,按常理来说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字,双名英台还是因为父母溺爱,让她随了哥哥们的字辈。
虽然知道沈云一定是因为某种不可说的目的问起自己是否有字的问题,而且十有八九是想给自己起一个字。但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祝英台还真拒绝不了。
无论是年龄、官位还是名望,沈云都有资格给祝英台起表字。细论起来,还是祝英台占了便宜。
刚刚才拒绝了一次沈云的提议,祝英台还没傻到在短时间内再拒绝一次,当即敛眉低首:“卑职幼失怙恃,且尚年幼,还无表字。”
“你如今也是领五品职司的人,怎可无表字,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这样吧,本帅给你取一个,你看如何啊?”
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说不想要你取吧。话说你们沈家还真是喜欢取字这一套,木兰推掉之后又把主意打到了我的头上,真以为一个表字就能把我们绑到你的战船上了吗。想是这么想的,但祝英台还是在面上做出了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固所愿,不敢请尔。”
说起来,祝英台还真的很想知道沈云能给自己取出什么表字来。
只听沈云说道:“你双名英台,有人中英杰,登台拜相之意,由此可见,令尊对你期许很高啊。”
祝英台没有说话,用沉默代表了态度,仿佛默认了一般。嘴里却不动声色的咬住了口腔内壁的一撮软肉,避免自己笑出声来。虽然她双名英台是可以这么解没错,但要是告诉元帅大人这个名字的真相是此代祝家弟子乃是英字辈,而自己又是母亲避暑纳凉是在高台上上所生,因而得名英台的话元帅大人会不会气死。
沈云自然不会知道此时表面一本正经的祝英台正在心里如何吐槽他,自顾自的说道;“然台阁高则高矣,其险亦不可胜数,年少有勇往直前的一腔血勇固然是好的,但也不能少了那份老成持重。这样吧,本帅就给你起临深二字以为警戒,如何?”
“谢元帅赐字。”祝英台当然是装出八百个高兴的模样接受了这个
颇有深意的表字,好在她也是在双亲兄长面前练了近十年演技的人,所以就算是脑子里在想事情也没露出什么大破绽。至于小破绽,虚虚实实才是实,也并无大碍。
祝英台终于如愿以偿退出了元帅节堂,一出节堂大门被凉风一吹才感觉通体生寒,却是刚才那番不长的对话让她汗透重衣了。
朝翘首以待的周行一挥手。祝英台骑在了马上,操控着马慢慢悠悠晃荡着,回想着刚才对话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挖掘出隐藏在其中的细节。
临深,还真是一个好表字啊。也不知道司库知道了自己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他做梦都想达到的转运使高位会有何感想,祝英台的思索的间隙苦中取乐的想到。
祝英台在想事情,沈云同样也没闲着。祝英台前脚刚走,被称作文先生的黑衣人就不知道从那个地方冒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