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没有抹什么脂粉的原因，竟是没人认出这是韦公子这两个月养着的小厮。

韦家人面面相觑，眼珠左右逡巡，不约而同地锁定了黑着脸的韦公子。

韦公子心虚地咳嗽一声，握紧自己颤抖的手，极力冷静道：“无礼！”

众人一怔。

却见韦公子完全不顾罗慧卿那亲切的称呼，跟身边随从一使眼色，沉声呵斥：“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就胡乱撒疯？还不快把他拉下去！”

随从听话地去拽罗慧卿，可罗慧卿完全不恼，一张干干净净的脸上满是笑意，他眼光紧紧盯着韦公子，着急道：“爹！我是你未曾谋面的亲儿子啊！”

听着未曾谋面四个字，韦公子的脸又黑一层。

随从伸出的手犹豫地收回，罗慧卿便借此上前一步，“扑棱”一下跪伏在地，干干脆脆地行大礼：“儿子不孝，今日才知父亲身份……”

说完一噎，谢生刚才教他念的词他竟一句也想不起来，默默地开始哭泣——还好谢生说，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就哭。

桌上的人本都搁下筷子，等着下一句呢，却好一晌没见动静。再一听，似乎有哀哀的低泣声。待罗慧卿再抬起头，眼含秋水、泪流满面，配着那清秀的模样，合着那韦家人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瞬间打动了几个韦家人。

韦公子的父亲韦老爷拧着眉还没说话，韦老夫人就抹起眼泪问道：“孩子，你今年年多大？”

“……十九。”罗慧卿到底是优伶，哭起来那叫一个可怜兮兮、我见犹怜，不用他细讲，看那表情也能猜出，他有一个多么悲惨到难以回首的幼年。

而韦公子年少是怎样的好色荒淫，众人也是知道的。

那时候不知道因为丫鬟肚子变大的事，闹过几回。韦公子那时还没娶妻，先把自己的贴身丫鬟弄做通房也罢了，孩子是必然不能有的，不然哪家的大家闺秀会嫁给这样一个先有美妾的浪荡少爷？

那些丫鬟多数都被喂了药，转卖到别家。

全家上下的稍有姿色的丫鬟仆妇都被卖了个遍，家中长辈震怒，将韦公子丫鬟全换做小厮，要收一收韦公子放在女人身上的心思。

可惜韦公子依旧照玩不误，只是好歹再没闹出过大肚子。

这十几年，韦公子还算安分，家人都道是韦公子总算是成熟起来，今后也不会出什么荒唐事。

可不想少年时候的荒唐事不算完，前几日就来个美娘，说是韦公子的女儿，还带着金鸳鸯信物。

姑且是认下这姑娘之后，这马不停蹄地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一个儿子来。

这样天大的巧合，可等罗慧卿哭着把自己身世讲完，在座的人没一个不信，这少年郎的韦公子的儿子。

只有韦公子的神情最复杂，他张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就被罗慧卿抢先道：“爹，你是不想认我这个儿子吗？”

声音哀婉，蕴含浓浓的悲伤，就像一个小孩子向父亲讨要糖果，却一颗也拿不到，他再怎样乖巧，也得不到父亲一丝一毫的宠爱。

韦老夫人一向喜欢有活力的年轻人，最见不得少年郎摆出伤心的神色来。便忍不住展示老人家的慈祥，开解道：“你父亲只是过于震惊罢了，心里指不定多高兴你，祖母也可高兴呢。”

罗慧卿苦涩地笑笑，看得韦老夫人更加心疼。

但是韦公子从头至尾都黑着脸。

舒心的小宠物一下子变成自己儿子，谁能高兴起来？

不过，他的眼神盯着罗慧卿，今天不施粉黛，看着也不错。可他脑子里全是那个满脸脂粉的罗慧卿，撒娇讨赏的罗慧卿，声音甜腻的罗慧卿，还有满嘴荤话的罗慧卿……

他本想拒绝认下罗慧卿这个儿子，可鬼使神差地，他什么反驳的话都没说。

罗慧卿觉得韦公子的眼神让人发毛，他也不敢凑过去，远远地喊几声爹，直到韦公子点头才松口气。

几位长辈都表示认下这位小公子，满座的人不由都细细打量起罗慧卿来，几个小孩子还嘻嘻哈哈地喊起哥哥。

气氛一片祥和，可罗慧卿还半跪在地上，没有起身。韦老夫人对着随从，生气道：“还不快给小公子扶起来？一个个都愣着做什么？”

刚才还想把罗慧卿拽走的随从，此时只能恭恭敬敬地伺候着罗慧卿落座，任罗慧卿颐指气使。

罗慧卿没当过少爷，可伺候过的少爷可不少，此刻的少爷架子端得很足，像极了年轻气盛的韦公子。

似乎是为了让刚来的美娘认认亲戚，小辈们并没有因男女之别而分席就座。

他坐在小辈们那边，左边是沉默不语的美娘，右边是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丫头觉得新奇，小声喊喊哥哥，又喊喊姐姐，美娘看看那小姑娘，没说话。

罗慧卿自然不理会那小丫头，他扫视一番美娘，深深嗅上一口淡淡的清香，笑道：“原来是妹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