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眼站在章成瑞身边的锦然，伸手要去帮他拿背后的书包，却被锦然不着痕迹地微微躲闪了过去。

男人也不勉强，转而开了车门，示意他上去。

锦然沉默的坐进车里。

来接章成瑞放学的中年阔太太这个时候终于看见了自家儿子，站在一辆SUV旁连忙招手朝儿子示意。

于是章成瑞小心瞄了每次见面都让他觉得气场两米八的段今哲一眼，作势与锦然告别，然后趁段今哲转身坐上驾驶位的空档，连忙趴到车窗外挤眉弄眼的偷偷做口型，示意锦然别忘了明天的游/行活动。

锦然点了点头。

段今哲发动起车子，章成瑞退开一步，转身耷拉着肩膀，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蹭到了他妈妈的SUV旁。

锦然在车窗里看着他的身影由大变小，最终彻底从视野中消失。

比斯开蓝色的保时捷驶上车道，一路向北前行，显然不是回家的方向，他略带狐疑的偏头看向驾驶位上的男人。

西落的日光斜插入车内，衬得那一张总是沉默冷雅的面孔有种恍惚间不真实的柔和。

段今哲一手放下车前的遮光板，另一手握着方向盘道：“梨泰院新开了一家土耳其菜。”

前一阵子锦然回家的时候只是在交谈中无意间提起学校里做活动的土耳其老师的轶事，还随口说了句想吃土耳其菜，当然转头他就已经忘到了脑后。

没有想到段今哲虽然总是沉默地听着，却如此细心和上心。

锦然知道他对自己很在意，那种不经意间的在乎与照顾就像一张无形的巨网将人牢牢笼罩在其中。

让人于无觉者的温柔中渐渐沉溺、没顶，尤不自知。

车子行驶到汉江大桥上的高速公路，锦然望着在车窗外飞驰的江面风光，夕阳的霞辉洒在宽阔的江面上，投射下粼粼波光，宛如无数块破碎的镜面漂浮其上，亦像是人生片段的某种隐喻。

锦然开口道：“不要去梨泰院好吗……我想吃你做的菜。”

段今哲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没有问为什么，也没有因为预约好的餐厅、行驶到一半的路途而有什么微词，只道：“好”。

下了大桥后便打转方向盘找地方掉头，驶了回去。

家里这一年半请了专门的阿姨负责做饭，但在之前的两年里都是段今哲亲自下厨。

锦然就像是某个决定戒断不良嗜好的迷途羔羊，反复麻醉自己，在最后的时光里再任性享受一下那些曾经让他致幻的美好，并自欺欺人：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

段今哲把锦然载回家附近的LOTTE商场，两个人沉默地并肩而行。

以前总是锦然有着说不完的话，撒不完的娇，段今哲习惯性沉默而耐心的倾听着，满足他的一切要求，包容他的所有任性，安抚他的全部脆弱。

而如今，锦然不再滔滔不绝，安静的就如同一只嘴里被塞了嚼子的小马驹，于是两个人之间便只剩迷雾一般的沉默，四处蔓延开来，让人惶惑。

段今哲在生鲜区和蔬果区里依次取下锦然平时比较喜欢的几种菜品原材料，然后购物车又被推到了零食专区。

段今哲是从来不吃这些东西的，但那每一根修长而漂亮的手指所拿进车里的都是他对锦然生活习惯熟悉里的点点滴滴。

东西买得差不多，段今哲拉着车正要往前走，却感到车子被什么东西阻住，难以前行。回过头来便看到了拉着购物车塑料边顶上一动不动的锦然。

面对男人带着疑问的眼神，锦然觉得自己有些无理取闹，却还是无法克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恶劣心情，闷声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段今哲万年冰封的俊美容颜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而这种表情他只有在对锦然的时候才会偶尔出现，却又转瞬即逝。

他的嗓音低沉而优美，让人不禁联想起大提琴一类的次中音弦乐器，“谁说大人就不吃零食的？”

锦然有些走神儿，似乎仍沉浸在那动听的声音里却不自知一般。

段今哲则站在车前定定等着他，瞳孔深处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神色一掠而过。

因为他们两个人都长得太过显眼，过路的男男女女全都忍不住向二人行以注目礼。

锦然虽然还是高中生，身量却已不低，白到透明的皮肤，衬着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就像是某个在月光下漫步的小王子，让人忍不住心痒想去摸一摸他头顶软绒细密的发丝。

有个性格开朗的Z国女孩儿听见他二人用中文的对话，便很是热情的对锦然自来熟道：“你看姐姐这么大年纪还不是在这儿挑了一车的零食，这位又高又帅的小弟弟，你可不要有零食年龄歧视哦~”

锦然有些不好意思，连声说了两句抱歉，脸颊上不受控制的泛起绯红。

他向来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如今话不经心就随口说出，还不小心影响了旁人购物，不由得更是局促。慌忙间松开了抓着购物车的手，逃也似的朝结账台方向走去。

段今哲跟在他身后，结完账，两个人便一路往家走。

位于清潭洞高层公寓的一楼大厅里，锦然和段今哲一前一后步入其间。

电梯在18层发出清脆的报层声。

段今哲两只手都拿着购物袋长不出第三只手来，锦然便走在前面，伸出葱白似的指尖按开了指纹识别锁。

门锁在确认了来人后发出一阵清脆的机器声响，锦然连忙把门敞开，等段今哲进来以后才转身关好。

段今哲把购物袋放进厨房里，径自去卧室换了身黑色休闲系的家居装。

也许是换衣服时不小心碰到了，不再是西装革履时被梳得一丝不苟的模样，而是有几缕调皮的额发随意散在他黑如深潭的眼前，看上去少了些生人勿近的威严气势，多了些难得一见的闲适。

他转身围上围裙去厨房里做饭，锦然则坐在餐桌边，手里拿了本不知所云的艺术杂志。

很快他的眼睛就转到了杂志的上沿，小心而颤抖地追随着那个在厨房里忙碌的高挑身影。

自从段今哲兼顾锦家在首尔的分公司又自己创投了两家小型新锐公司以后就变得异常忙碌，已经许久没有给锦然下厨做饭了。

如今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双漂亮而又略带忧郁的眼眸正肆无忌惮的描绘着那如松柏般挺拔而坚实的轮廓。

只可惜那被看的人，却一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