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9月下旬,这座地处低洼而从不下雪的城市变得更加潮湿了。每年的这个时候,台风如约而至。
下午实验课后,路边的音响开始广播台风的注意事项。从弗莱明桥经过时,可以看到桥下的水在加速,碎小的田字草被聚成了绿茵茵的地毯,林荫道像刚被打扫过一般干净。
这一晚,奶茶店的生意特别好。忙了一阵,我已经晕头转向地搞不清红豆牛奶之恋上面淋的应该是炼乳还是巧克力酱。一向临危不乱的阿苏也开始显得焦头烂额。店里本来就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面却站着三个人,除了我和阿苏,还有另外一个女生。一会儿是调羹掉在地上,一会儿又是摇杯撞在茶桶上,饮料倒在了围裙上,pos机还频繁出错。似乎时空把我们调换了位置。怎么看,里面都显得比外面热闹。而外面,一场即将来临的倾盆大雨呼之欲出。
阿苏站在前台,声音已经略微有些嘶哑。我走到她身旁,拍了下她的肩膀,叫她坐下来休息一会儿,然后站在柜台前继承她的点单工作。由于大雨造势,窗口外的行人也在慢慢变少。
越过大街的人潮,可以眺望到对面格子铺有很多情侣在挑选最新的秋冬款,还有一些路摊摆的小饰品、皮带之类的。混乱的画面中,我看到熟悉的身影。
雨来的速度很快,“嗤”地一声,像在小吃街随便一家餐馆里厨艺马虎的火夫把鸡蛋倒进油锅里那样,噼里啪啦的都是蛋白质在油脂中起泡的声音。未雨绸缪的人撑开伞走了,窗台前面有一群人在焦急地躲雨。
他从格子铺出来,牵着旁边女人的手往这边跑来。
“你要什么?”他体贴地问身旁的人。
“嗯——看一下。”她低下头看柜台上面的价目表。
他盯着我看,我又把头低了下来。
“来一杯珍珠奶茶,原味的。”女的说。
“我要一杯柳橙汁。”
我低着头在pos机上点单,发现很难完整地打出一个像样的饮料名,删了再打,尽量表现得从容些。但是我再怎么镇定,装得和对待别人没什么两样,还是漏掉了已经重复一个晚上的细节。
“要热的,还是冰的?”阿苏走过来代我问。
“温的吧。”女的答。
他没回答。
“你呢?”我问。
“果汁可以做热的吗?”阿苏提醒道,他笑了。
这让我显得更加局促。我把标签纸撕下,贴在杯子上,把其中一个递给阿苏。
当我拿着不锈钢量杯往里面倒茶时,就像个得了帕金森氏综合症的老人一样控制不住双手的抖动。阿苏接过我的杯子说,让我来吧。她从我的杯子底下取下另一个杯子,把做好的柳橙汁递给我。
两个人在奶茶店门口停留了会儿,雨越下越大。他侧着身,把一只手搭在窗口,另一只手拿着饮料,看着外面的雨,时而又转过头来看我。过了一会儿,一辆三轮车开过来,他牵住女友的手跑了上去。
在他走之后,阿苏总是莫名其妙地有意或者装作无意地看着我的脸,似乎在找一个准确的时机讲话。但终究,她什么也没讲,只是对我笑了笑。可能由于喉咙嘶哑的关系,她的话也显得很少。
再过了会儿,奶茶店也提早关了门。无聊的厚朴撑着伞从奶茶店经过,要了一杯奶茶,叫我一同去超市。每个周五晚上,他都会过来,因为周末,他必须呆在药铺里。阿苏穿着雨衣,坐上室友的自行车走了。
等我和厚朴来到超市时,里面可充当军饷的干粮早已罄售一空,超市看起来就像是只剩下建筑器材可以变卖了,但队伍依然排得很曲折。正当我和厚朴转了一圈空手而返的时候,外面划过一道闪电,轰的一声,大有当年共工撞倒不周山之势,吓得里面惊声尖叫。紧跟着的是一片漆黑。许多人掏出手机来照明,还有人在恢复平静之后吹起口哨。毕竟是大超市,不超过30秒,就像闪电切断一个电源的同时又接通另一条线路,灯又亮了起来。脚下开到一半的电梯也开始正常运行。
出来时,整条街一片漆黑,依稀亮着几家小商品店的烛光。有几家只有在有电的情况下才能营业的商店,正在门口拉动发电机,整个茶山镇沦陷在了轰鸣的机动声和潮湿的柴油味中。
厚朴撑着伞,我们到了药店。我用手机显示屏发出的光照着,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打开药店的门。一股实验室里才有的草药味扑鼻而来。厚朴走在前面,我跟着上了楼。他翻箱倒柜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应急照明的东西。手电筒,蜡烛什么都没有。我感到湿的衬衫贴在身上就像被冰凉的保鲜膜包裹住的食物,怪难受的,我说算了。
“早知道,刚才就在外面买几根蜡烛了。”他正解开衬衫的扣子,问:“我全身都湿了,你呢?”
“我也差不多。”
他摸着黑从衣柜里面取出毛巾给我,我把头发擦干,又递给他。
“怎么,你不准备脱掉衣服?”
“可是——”
“没事,我衣服先给你穿。”
“内裤呢?”我开玩笑着说,确实内裤也湿了一大半。
“要换吗?要的话这里也有。”
他递过来衣服,里面还真的有内裤。两人赤条条的,我叫他转过身去。
“怕什么,都是男的,这么黑,又看不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