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真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苦笑着说:
“我感觉自己都快要习惯了。以前都不知道什么叫植物神经功能紊乱,什么是肠胃炎,什么是食道反流,什么是肌肉跳,现在都明白了。感觉自己都成了半个医学大师。”
“哈。”我笑了一下,笑得有些勉强。“我也一样……我已经好几天没有怎么睡好了。也拉了好几天的肚子了……”
我伸出手,拍了拍阿真的背,然后情绪又重新变得低落了下来。
“阿真……我不知道我该对你说什么。我对你不是很了解……但是我去过你的大学……或者说,在这个世界的那个你的大学,我听别人说,你是个很实在的人,但是却又很有你自己的想法,但是很多时候积极性不是很高。在大学里,你总是被拉着参加各种社团活动,很多时候你都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是这样吗?”
阿真笑了:
“杨先生,我得表明一下,我现在才大一,刚入学,可不是平凡世界的那个我……”
我回过神来,楞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
我挠了挠头,道:
“也是,我都快弄不清了。现在的你才刚高中毕业没多久啊……”
接下来,我和阿真的对话就暂时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有那么一刻,我和他只是同时抬着头,静静地望着头顶上那一片灰沉沉的天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还是开了口,说出了我一直不想承认的事。
“阿真,我是个失败的男人。”我轻轻地道。
阿真只是僵着头,呆呆地看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然后低下了头,道:
“真的,阿真,我是个失败的男人。只是一直以来,我都不想承认罢了。但是现在,我已经彻底看清楚了。我爸妈从小就离婚了,我爸在我高中的时候死了。到现在,我做什么事没怎么成功过,自己的妹妹被人抓走了,自己相亲的女孩暗恋了我那么多年,我却也不知道……公司也经营不好,连自己的女儿也照顾不好,整天让她担心,变成现在这个样子……而且,我还没有什么本事,也没有像那些司令,指挥员那样的头脑,更别说体力了,现在的我,全身都是伤,每天晚上都痛得睡也睡不着……我啊,真的就是这样的人。唉。”
说出这番话后,我心里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浓浓的反感。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才好了。
“可我不这么认为。”阿真突然说。
我抬起头,看着阿真,却发现他正平静地看着我。
“杨先生,你说这些话,是因为你拿了自己和其他人对比……但是在我看来,那些被称为天才的参赛者,太虚无缥缈,他们一点都不真实,但是……你给我的感觉,却很真实。你是一个真真实实的人,可是……像朱清云,帝法,萧晨那些,却不是。他们给我的感觉,就像是皮影戏里的纸人一样,看着像是人……但是,一点也不立体。”
“立体?”
阿真笑了一下,道: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大概就是一种感觉吧。我一直觉得,人就应该要有人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充起来的玩具,从不同角度看有不同的样子,而不是看上去永远是一副样子。这样……才会给人一种‘对,我身边也有这样的人’或者‘这好像就是在说我啊’这样的感觉,而不像是在听爷爷讲的很久很久以前的哪个奇人异士的故事。”
阿真笑了,而我也笑了。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很有想法。听起来很有意思。听说你是哲学专业的,真不愧是学哲学的。”
阿真无奈地道:
“其实……也是被调剂的……”
我长长地出了口气,道:
“可是,我还是希望你们能够好好活下去,甚至赢这场比赛。阿真,不管别人怎么看,但是对我自己来说,我就是个失败的男人。所以,你不要像我。我的人生,说不定,也就这样了。可是,你们,你,却还是有机会的。”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今天会有这么多话,也许是我也在阿真身上看到了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又或许是我内心的情感真的压抑了太久了吧。
“杨先生,谢谢你能这么说……”阿真有些无奈地道,“不过,现在的情况,想要赢上帝游戏的话……”
“上帝游戏。上帝游戏。呵呵。”我的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然后摇了摇头,“为什么一定要是上帝呢?”
阿真突然愣住了。
我笑着瞥了阿真一眼,看着他茫然的表情,我说道:
“记得我很小的时候,我在我老家的河里摸螺蛳,那时候我那条河还没有开放成漂流区,水很急,我一不小心,就滑进了河滩里,结果脑袋撞在了石头上,撞得头破血流。那个时候,我的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完全是荒山野地,而我用手一摸后脑勺,结果发现整只手都是血。要是我头上的血再多流个几分钟,我就要死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还是个孩子,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祈祷。我祈祷玉皇大帝,祈祷观音菩萨,祈祷上帝……可是,哪一个都没有来救我。最后,是一个上山摘桃树胶的阿姨发现了我,她骑着助动车把我带到了村里的土医生那里,给我的脑袋做了包扎,我才止了血。”
我静静地回忆着,而阿真则是一言不发地听着我的讲述,就好像是在听着一个古老的传说,见证着一个神迹。
“为什么一定要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呢?为什么一定要是那些自称是天才,被大众作为智力崇拜对象的精英和英雄呢?上帝为什么不能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很平凡的凡人,每一个能够在你需要的时候向你伸出援手的人?阿真,每个人都可以成为别人眼里的上帝,而不需要参加什么上帝游戏。”
好像有风迎面而来,吹起了我的发丝。
头顶上灰蒙蒙的天空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一条缝隙,那只是一条极其狭窄的缝隙,但是从那一道淡淡的缝隙里,我却看到了更高处的金色的光芒。
不知道什么时候,乌云已经开始散了。
明天,一定会是个大晴天。
“阿真,我把平凡世界的队长交给你了,如果我死了……那就替我赢下去。”我用能够轻而易举被风吹奏的音量缓缓说着,“还有……虽然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奢望,但是……如果你真的赢了上帝游戏,站到了美夜子面前,不要问了……替我狠狠教训她,最好把她打得满地找牙……你一定要让她知道……什么是凡人的愤怒。”
阿真看着我,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杨先生……我……”
阿真的表情显得有些犹豫而缺乏自信,在他的眼里,我看到了浓浓的担忧。
但是最后,我却是拍着他的肩膀,只是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希望。
“不要做上帝,去做救世主。”我冲着他眨了眨左眼,道。“那是比上帝伟大得多的存在。”
阿真打住了话头,他认真地看着我,静静地看着我,最后,眼中那一丝淡淡的犹豫也终于消失了。
“嗯。”阿真点了点头,给了我他能够给我的最简单,也是最欣慰的回答。
“那么,祝你好运,阿真。”我笑着道。
“也祝你好运,杨先生。”阿真点头祝福我道。
就这样,在这片荒凉而干燥的大地上,我和阿真,就这样默默对视了三秒钟,简简单单的一次眼神的交流,我却已经将我心中最重要的重担,托付给了他。
这是男人之间的承诺,是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期望与嘱托。
阿真能够走到哪一步,我不知道。
但是我却想相信他。
不是因为他送给雪绮的那一盒大青叶。只是因为,他有着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最大,也是最清澈的眼睛。
我把雪绮的地址给了阿真,然后在下一秒,我开启了光圈。
再一次传送到了james面前。
james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一些武器,有手枪,也有一些炸弹,一股脑儿地丢在了我的面前。除此之外,我还看到他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了一把小提琴,静静地放在手枪旁。
“杨先生,在刚才你去见游戏世界的人的时候,我去了一些我以前看到过的地方黑帮的武器库里找了一些武器。就是不知道你会不会用。”james道,“手枪和手雷可不像是电影里那样的,用起来非常危险,枪支会有后坐力,你用了之后手臂都可能发麻,可不像是电影里那样能够连着对敌人开半天。”
我轻轻地从地上捡起了一把手枪,然后对jsmes道:
“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了,反正也没有时间练枪了,怎么方便就怎么来吧。”
“那就带几把勃朗宁buck mark的运动手枪吧,比较民用,新手很容易上手。”james说道,“还有手榴弹,你得打开保险,然后点燃延迟引信,一般都是三到三点七秒,你打开了保险之后,一定要尽快丢出去,不然你自己也会有危险……”
“我知道了。”我心不在焉地把james给我的一些常用武器藏到了身上,“不过,你带小提琴干什么?”
james的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苦涩,他轻轻地抚摸着地上的小提琴,脸上流露出了浓浓的伤感与怀念。
“月子最喜欢听《卡农,虽然她的心中并没有我,可是……如果可能,我还是想为她献上一首《卡农……为那个……我最爱的女孩……”
十分钟后,我和james分头出发了。
james前去了张木易所在的直播塔,而,则孤独一人,到达了雨慧给我的地址。
那个关押着月子的地方。
而我的手里,则拿着一只手机,里面是张木易的直播。
距离月子的死刑,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
所有的一切,所有的成败,都在此一举。
直播间画面里的张木易,依然是那么的嚣张,还在不断地奚落着我,奚落着月子,奚落着我们所有的人。
“当当当当,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了,那么,接下来,让我们开始倒计时吧,易爷我好期待哦,哈哈哈哈哈!我的大鸟已经饥渴难耐了!”张木易搓着双手,脸上浮现出了浓浓的猥琐笑意。
“伟大的蓝月亮,如果你还不出现来到我们的直播间的话,那么,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可要对平凡世界不客气了哦,到了那时候,等到我们发动总进攻,可就再也没有收手的余地了……嘿嘿嘿嘿嘿……”
张木易嘴里发出了尖锐的长笑声,可是就在下一秒,他的笑声却是戛然而止了。
一个后台人员匆匆忙忙地跑到了张木易的面前,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张木易的表情很快变成了震惊,甚至震撼。
但是很快,张木易咳嗽了一声,道:
“哟呵,没想到,我们的蓝月大师居然来了!那么,让我们把镜头切换到大师那边吧!让我们看看,这位大师,到底是怎样的一番尊容,嘿嘿嘿嘿……”
张木易得意洋洋地在视频画面里手舞足蹈着,就像个小丑般大笑着,他冲着蓝月亮嘲讽地笑道:
“我就说嘛,蓝月亮你肯定会出现的,你不出现,平凡世界的**呢,就得死,不过呢,你要是露面的话,也不是没有被我们杀死的可能性啦~你会怎么选择呢,这可是个无解的逻辑题哦~~”
在张木易视频窗口画面的左下角,出现了一个崭新的画面,在那个画面里,我看到了直播塔大门口的景象,此刻,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手里缓缓拉动着小提琴的男子,正在向着直播塔的大门口,一步一步地走来。在他的身旁,保安们站成了两列,可是,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拦截他。
只是因为……此刻的他,演奏的,并不是其他的曲子,而是……《卡农。
月子曾经说过,《卡农既是她最喜欢的曲子。
也是蓝月大师最喜欢的小提琴曲。
仅仅只是这一曲《卡农,就已经足以证明他的身份。
可是我知道,那并不是蓝月亮,而是james假扮的蓝月亮。
无数的保卫拦截了斗篷人,无数的枪口对准了他。
可是“蓝月亮”却还是闲庭自若地缓缓向前走着,手里依然拉着小提琴,反复地演奏着那一曲被无数人传送了多少年,多少代的灵魂之曲。
这一曲,既是james对月子的告白,也是他人生的谢幕之曲。
就好像有着某种魔力一般,随着斗篷人的《卡农渐渐飘扬在漆黑的夜幕之下,没有人敢靠近斗篷人一步,所以人都拿着枪,可是他们的手臂却好像失去了活性,被定格了,被固化了,再也没有按下扳机的能力。
就这样,斗篷人在无数人惊讶的目光之中,缓缓地穿过了直播塔的大门。
进入大楼后,大楼内的摄像头拍摄下了斗篷人的正面画面。
那是一个雪白的面具,额头中间有一道奇妙的弯弧,那一弯弧度,看起来,既像是弦月,又像是一个问号。在弦月的正下方的尾尖处,有一个淡淡的点。
就像是一滴眼泪。
就这样,在无数人的簇拥之下,斗篷人轻轻松松地穿过了大厅、穿过了廊道,楼梯,不缓不慢地向着直播室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卡农的乐声,从来未曾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