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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6月3日早晨,安吉拉·努尼奥给在其它城市的弟弟打了个电话。她列出一系列干草药名,叫他帮她买好寄过来。
弟弟问她要做什么,她压低声音说,我雇主的家里恐怕有什么不好的东西,我只是想防身。她的家族一向很相信鬼魂之说,那些草药的用处还是从它祖母那辈人传下来的。
安吉拉在松鼠镇给人当长期保姆,镇上没有地方能买到那些东西。雇主凯茨夫妇总是很忙碌,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所以安吉拉的假期并不规律。等雇主夫妇不忙时,他们会让她放个长假。
她不想等长假了,她想尽快拿到能驱邪的草药包。
每天她都会听到奇怪的声音……一些明明不存在,却近在咫尺的声音。
比如拖拉重物的声音,有蹄动物的脚步声,指甲或小爪子的刮擦声,风吹动什么东西的扑啦啦声,远近难辨的叩击声等等……
声音出现的时间不固定,类型不固定,位置也变幻莫测,远时似乎在屋外,近时好像就在墙里,有时像潜伏在衣柜中,有时似乎藏匿在床铺下……
她很确定自己没有产生幻觉,因为雇主的大儿子也感觉到了。
那个男孩叫莱尔德,十岁。安吉拉很确定,他一定是也感觉到了什么,但他装作无视这些声音,而且不愿意谈论这件事。
不久前的一天,晚上九点多,安吉拉例行去查看一岁多的小杰里睡得如何。
路过莱尔德的房间时,她发现门缝里透出忽明忽暗的光线,房间里传来细小的抽泣声。
她轻推开门,发现莱尔德裹着被子坐在地毯上,抱着一只大手电筒。
他一会儿照向面前的衣柜,一会儿又照着窗户下的一小块空墙,手电筒的光在室内晃来晃去,即使安吉拉走了进来,莱尔德也没打算停下。
安吉拉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没什么,只是在玩。
他显然不是在玩。他小脸煞白,说话声音都发抖了。安吉拉曾多次发现他陷入莫名的恐惧之中,但无论怎样关心他,怎样试图与他沟通,他都不会透露出恐惧的原因。
安吉拉照顾过很多儿童,在她看来,莱尔德的这一特征非常不同寻常。
一般的小孩会大声嚷嚷着衣柜里有怪兽、床底下有恶魔……就算十岁的孩子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如果他真的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他也会主动寻求大人的庇护。可莱尔德与一般的孩子相反,他总是说没什么。
有时候,连安吉拉都听见了一闪而过的巨大声响。它出现得快,消失得也快,距离非常近,让人难以忽视,却也难以判断声源。
安吉拉听见之后,她望向莱尔德,莱尔德瞪大眼睛僵硬地站着,被吓得动也不敢动……但他什么也不会说。安吉拉问他是否听见了什么,他沉默着摇头。
莱尔德一向是个有点奇怪的小孩。安吉拉刚到凯茨家的时候,凯茨先生特意和她谈过莱尔德的情况。
莱尔德是凯茨先生与已故前妻的孩子。几年前,凯茨先生与前妻佐伊和平分手,当时两岁的莱尔德由佐伊抚养,此事三年后,也就是小莱尔德大约五岁的时候,他与佐伊一起失踪了大约五天。
佐伊的母亲先发现了他们二人失联。那天,她外出参加社区活动,回来时家门反锁着,没人来给她开门。佐伊的电话无人接听,家里的车还停在原地。
出于一种不祥的预感,老人立刻去报了案。警方突破房门,发现佐伊和孩子都不见了。
室内没有任何侵入和搏斗痕迹。失踪时,佐伊和小莱尔德都没有穿外套,都穿着室内拖鞋。佐伊的包和传呼机都留在屋里,传呼机里还有新的文字信息,当时她正在与大学时的朋友沟通,询问下个月的同窗会有谁参加。
当天晚上,警方和附近的邻居开始到处搜寻他们。凯茨先生也驱车赶往佐伊所在的城市,参与到搜寻之中。
五天后,大约凌晨四点的时候,佐伊的母亲刚刚入睡。
这几天她总是彻夜难眠,以泪洗面,今天倒是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她梦见了自己生下佐伊时的情景,然后佐伊飞快地长大,又生下了莱尔德……佐伊坐在床上,让她来抱抱婴儿,她伸出手,还未碰到外孙,就被一声惨叫惊醒了。
叫声疯狂而尖锐,令人浑身发麻。声音弱下来之后,尾音是儿童稚嫩的呜咽声。
老人满头冷汗地爬起来,在黑暗中僵坐了一会儿,分辨出声音来自女儿佐伊的房间。
她冲过去,打开灯,只见外孙莱尔德跪在地上,面对墙壁,一边哭喊一边用沾满泥土的手指抓抠墙纸。
他的衣服变得又破又脏,还沾有血迹,身上有一些不算严重的擦伤。后来经过检验,衣服上的血有一部分属于佐伊,还有一些不是血液,只是颜色类似血液的不明物质。
警方试图从这孩子口中问得线索,却一无所获。
莱尔德非常想倾诉,非常想让警方帮自己找到妈妈,只可惜,他讲出的东西对案情毫无帮助。
他才五岁,而且被吓坏了,他记不清东西,分不清幻觉与现实,一切被他讲得支离破碎,根本只是孩子的噩梦。
大约一年后,小莱尔德在医生的帮助下逐渐恢复了健康,但仍然不能回忆起失踪期间的真实经历。他被父亲带走抚养,母亲佐伊至今下落不明。
听说这些事情之后,安吉拉·努尼奥本来十分心疼莱尔德。与他相处久了之后,她的心疼却逐渐被恐惧取代了。
本来凯茨家就有点怪怪的,幸好也只是怪而已,可以归咎为心理作用……但有莱尔德在就不一样了。莱尔德总是紧绷着,总是在留意某些东西。
有一次,他神经质的眼神飘来飘去,最后落在安吉拉身后的书柜上。他盯着那里,一动不动。
安吉拉浑身寒毛直竖,慢慢转过身,柜子并没什么不妥……就在她放松下来时,柜子后的墙上传来一声闷响,就像有什么东西撞上了墙的另一侧。
安吉拉再度望向莱尔德时,莱尔德已经离开了原地,蜷缩在房间里距离书柜最远的角落。
这不是幻听,书柜上的小摆件被震倒了一个。书柜贴着墙,墙的另一边是凯茨夫妇的卧室,卧室里空无一人。
安吉拉也明白,凯茨家的古怪不能怪莱尔德,但莱尔德总是会加剧她的恐惧。
2000年6月3日中午,安吉拉开始准备午饭。
她把一岁的小杰里放在学步车里,跟在她身边不远处,莱尔德坐在客厅沙发上,安安静静地看书。
凯茨家养着一只小型贵宾犬,名叫糖糖,有十几岁了,平时特别懂事,不闹不叫。今天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突然从窝里跳起来,跑到楼梯旁,对着楼梯下的储物间狂吠。
安吉拉不擅长应付小动物,就叫莱尔德去安抚一下糖糖。莱尔德走过去,试试探探地把储物间的门拉开一道小缝……
糖糖体型娇小,立刻就钻了进去。没过几秒,莱尔德开始尖叫起来。
声音把小杰里吓得哇哇大哭。安吉拉焦头烂额地丢下厨具,抱起小杰里,赶紧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莱尔德已经停止了尖叫,跌坐在旁边的地板上。储藏室的门被打开了一半,安吉拉小心翼翼地走近,按开灯,然后惊讶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储藏室里凭空出现了一扇木质双开拱门,它十分古老破旧,突兀地“嵌”在贴墙的柜子上,就像是有人从报纸上剪下来一张图片,强行贴在了不属于它的画面中。
门开着,里面非常黑,安吉拉站在这里,只能看见门内几步远的地方。
那面墙的另一侧是个普通房间,绝不是花园甚至森林,而现在,门内竟然隐隐透出夹着植物味道的潮湿气息。
小狗糖糖吠叫奔跑的声音越来越远。安吉拉小心地又靠近了些……糖糖已经跑了那么远?这得是多大的一个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