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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吉拉·努尼奥死于动脉破裂,享年77岁。
她走得突然,但其女儿塞西·特拉多却十分平静。
在她看来,母亲已经被不可见、不可知的东西折磨了十几年,现在终于能重获平静了。
安吉拉在疗养院生活了三年,病房里有大量她的个人物品。塞西一边收拾,一边等着名叫莱尔德的年轻人。
她记得很清楚,母亲一直很想见莱尔德,还有很多东西想交给莱尔德。
那是三本笔记,和一大一小两个上锁的铁盒。笔记里全都是安吉拉的疯言疯语,大铁盒里是几根枯草,两块石头,一枚很脏的项坠,小铁盒里全都是碎纸片。它们原本应该是一整张涂鸦,后来有一次安吉拉发狂,亲自把它撕碎了。稍微清醒后,她把纸片从家中的角落里重新收集起来,有几块被扬到窗外的就毫无办法了。
等人的时候,塞西草草翻阅了一下母亲的笔记。里面字迹潦草,行文混乱,英语和西班牙语混用,还经常出现叫人看不懂的拼写错误……她叹口气,希望母亲想见的那位“莱尔德”能够给她一些答案。
列维和莱尔德已经来到了病房前。门开着,塞西抬头看到他们,径直向列维走来:“你一定是凯茨先生了……”
“我才是莱尔德·凯茨。”莱尔德绕到列维前面去。
“呃……我还以为你是个神父……”
“我确实是。”
塞西笑中带泪地夸了他几句,说如果安吉拉看到他过得不错,她一定会很欣慰。莱尔德愉快地接受了赞美,拥抱了塞西,还说要代表神祝福她之类的……
列维默默看着他们。努尼奥一家显然不是十分虔诚的信徒,莱尔德的发言和气质都充满十分明显的骗子特征,塞西竟然看不出来。她应该有四十多岁了,怎么还和杰里·凯茨一样好骗。
过了好一会儿,塞西才想起问列维是什么人。列维没怎么想好这一点,就说自己和莱尔德是童年朋友,小时候也见过安吉拉,还被她帮助过什么的。
塞西苦笑了一下,也不知是感慨母亲竟如此被人敬爱,还是即使心有怀疑也懒得深究。
塞西招呼两人坐在被收拾干净的病床上,自己坐上了床头柜。她犹豫了一会儿,问:“两位,要不然我们还是把话说清楚吧……这样装下去也怪累的。你们知道我母亲身上发生的事,对吧?”
莱尔德说:“我不确定自己知道多少……”
塞西说:“她对我讲过你小时候的事。几年前才说的,就是她的腿受伤之后……那之前,我一直以为你只是她工作中遇到的小插曲,普通的顽劣小孩什么的……”
列维插话道:“是不是她知道自己可能要出事了,所以抓紧时间坦白这些?”
塞西不舒服地看了他一眼,还是和气地回答了他:“也许吧。她那时就说过很想见莱尔德,想有个沟通的机会,但……”
列维笑道:“所以,是她自己选择了红栎疗养院?她认为莱尔德可能还疯着,还被关在这,所以想到这里来找他?”
“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塞西一边磕磕巴巴地解释,一边求助般望向莱尔德本人。
莱尔德也很无奈。据他了解,列维一直是个“刻薄、冷酷、不尊重人、容易迷路、缺乏同情心、没有团队精神、倒车入位不熟练、吃汉堡先吃肉再吃别的太恶心……”的人,但通常来说,列维在与别人沟通时没什么问题,要挖苦也只挖苦他一个人……天晓得列维今天是怎么了。
莱尔德叹口气:“特拉多女士……呃,我能就叫你塞西吗?我猜,一开始你不相信你母亲,就像当年别人也不相信我一样。”
塞西点点头:“是的。现在想起来,她摔伤的那次就很蹊跷了,而当时我并不相信她。”
“我听说她是在家里摔伤的,从阶梯上滚了下来。”
“因为我们只能这样判断,”塞西说,“实际上,那天她比这狼狈得多。她浑身是擦伤,腿上的伤最重……你们没看到当时的情形,她的腿都扭曲变形了,从楼梯上滚下来也摔不成那样。我发现她的时候,她蜷缩在地上,用长裙兜着一些东西,紧紧地抱着它们……就是那些,你们看那个大点的盒子里。”
大铁盒就放在列维手边。他打开盒子,和莱尔德一起翻了翻里面的东西……石头,枯草叶子,还有一枚脏兮兮的项坠。
塞西解释说:“当时我问她这是什么,她说,这是证据。”
“证据?”莱尔德正在观察其中一块石头,列维则看着项坠发呆。
“她说她走进了一扇门,一扇平时并不存在的门,”塞西说,“她从前就总说看到它们,但她从没靠近过,而且也不想靠近……这次,她进去了,而且从里面拿出来了点东西。”
莱尔德问:“她走进去了?那扇‘门’开在哪里?”
塞西说:“我不确定。她总是能看到奇怪的东西。她说起过的‘门’有很多,橱柜里,卧室墙上,公寓走廊上……她都觉得有‘门’。我们看不到,让她指出来位置,她又说它们不是一直都在。老实说,因为当初的我不相信她,所以我没有刻意记住她每次指的位置。”
列维抬起头:“那些‘门’全都在她住的公寓里?”
“也不是。”塞西指向病房的悬挂电视下方,“安吉拉还说那里也出现过‘门’。不止她家,也不止那栋公寓,她说外面有更多……医院里也有,街上也有。她在医院里迷过路,找到她的时候,她说是因为看到了很多‘不该存在的门和路’,她想避开‘有危险’的那些,最后走来走去,就分不清哪条路才是‘真正的’了。还有,她见过的也不只是‘门’,你们可以看看她的记事本……她记下了很多,还画出了一些,有些更像窗户、井、山洞什么的,还有些东西我也认不出是什么。”
列维点点头,随手拿起一本笔记。他打开本子,视线却仍然停在手中的项坠上。
从看到它起,他就一直拿着它,从没有放下过。
旁边的莱尔德在翻笔记、看石头,没有留意到他的小小异常。
莱尔德正好翻到笔记本的某一页。2009年12月23日。
“12月23日?”他抬起头,“安吉拉走进那扇‘门’,还拿出来了一些东西……还摔伤了腿,这事是发生在2009年12月23日?”
塞西说:“她自己那样写了,应该就是吧。那时她总说一些我们不理解的话,但她的记忆还是正常的。我也可以去查查她的病例,看看是不是这天。”
莱尔德问:“你记得具体的时间吗?23日这天的具体几点。”
“这可就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我是下午回家的,一打开门,她已经趴在地上了。然后我叫了救护车,那时应该是下午4点多。”
莱尔德惊讶地半张着嘴,迟疑了很久,又问:“安吉拉……她是几点去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