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只是成长的初期,他仍然在蒙昧状态之中,并有可能夭亡在这漫长的蒙昧时期,永远失去觉醒的机会。
在这条成长的路上,总有些人比别人走得远、走得久。比如建设第一岗哨的先驱们,比如守卫第一岗哨的信使,比如1882年那位传奇般的导师——他常年研究古籍和符文技艺,首次成功计算出了破除盲点的方式。他是第一个主动走入盲点的导师。
当年还没有“不协之门”的说法。学会设立之初,“不协之门”被称为“盲点”。
与此人一同寻找盲点的研究者均殁于海难,尸体被潮汐送回了岸边,唯独他的尸体从未被找到。由于情况特殊,学会中对这次事件意见不一,有人认为此人并没有进入“盲点”,他和同伴一样葬身大海,只是尸体未被寻获而已;也有一部分人坚信他获得了成功,证据就是残缺不全的船体遗骸:甲板部位残留着一段不完整的符文公式,其中某些计算方式超过了目前大多数导师能理解的范畴。
经历了暴雨和海水的冲刷,甲板上的字符能保留下来一小部分已经是奇迹了。这段符文极为复杂,而且还损失了一些关键部分,导师们一直无法重现它。
直到1980年,导师卡拉泽接手关于此类符文的研究。
导师卡拉泽虽然年轻,却拥有令人吃惊的天赋和领悟力。学会内部普遍相信他们已经成功再现了唐璜号上的符文,不仅如此,他们肯定还发现了更多东西,甚至可能是至今无人能理解的真相。
只可惜,与其他导师一样,在1985年的时候,导师卡拉泽也成为了被撕毁的书页。
其实说“撕毁”并不准确。学会将意外损失的导师称为“被撕毁的书页”,但导师卡拉泽并不是在意外中失踪的。
他们也许已经超越了常人视野,正在崭新的领域里阔步。
如果将神圣真理比喻为神,他们就是已被接受的祭品。每一个拓荒者都在参与这场祭祀。
只不过,拓荒者们的分工不同。导师全都是祭品,信使和猎犬则是祭司。
导师成为散落的书页后,信使和猎犬要将它们寻回,把祭祀的成果带回祭台下,分给一切后继之人。
列维专注其中,并不需要逐字逐句去理解这些文字。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完手里的一本书,又在什么时候拿起了旁边的羊皮纸。
这不是阅读,而是接受。
即使是自己尚不理解的东西,他也一样可以接受……只要他能把它们带回去就好。
接受的过程有一种丧失个人意志的错觉。他的自体感几度消失,再在不经意间重新聚合。这种感觉并不难受,毫无痛苦,如同回到了小时候:他与渊博而温和的教官相对而坐,畅谈令人激动的未知……
心中产生这一感受后,他又觉得自己的记忆出了错。猎犬的教官当然也很渊博,但好像没有给过他如此深刻的印象。
他似乎曾经和谁深刻地交谈过,但不是和教官。
他们探讨古籍,研究失传文字的破译方式,研究符文的应用,试图还原1882年和1985年的符文算法……他一时想不起来交谈的对象是谁了,按说他不可能和教官谈这些。
他是猎犬,不是导师,这些应该是导师的领域。
随即他想到,自己应该是被岗哨内的书页影响了,所以会产生刚才的错觉。于是他安心地抛开个人意识,继续接收着岗哨试图告诉他的一切……
“列维?”
忽然,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还伴随着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列维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是莱尔德来了,果然他并没有走丢,他确实一直在附近。他不是学会人员,不知他会对眼前的一切作何感想。
列维中断专注,打算先应付一下莱尔德。他的视线从手中的小石板上移开,站起来,回头望去。
莱尔德站在有点远的地方,面无表情,脸色惨白。
列维决定先问个模棱两可的问题:“你……感觉怎么样?”
莱尔德没有回答。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很快就变成了令人不安的惊恐,列维曾经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是在他第一次面对门内的伊莲娜时。
“莱尔德?你怎么了?”列维走过去。
莱尔德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看起来几乎要窒息了,在列维还没能靠近他之前,他突然转身就跑。
列维愣住了,并没有马上追过去。
他眼睁睁看着莱尔德被书本绊倒,然后又连滚带爬地继续跑远。
列维回身从背包里拿出一板药片。药片不能摄入得这么频繁,但如果莱尔德需要,他只能这么做。就算有什么副作用,也总比彻底崩溃要好。
照理说,药片是留给拓荒者本人的,猎犬不该在无关人员身上浪费它。但列维觉得无所谓,他自己吃过药了,效果还在,他现在感觉很好。而且信使雷诺兹说莱尔德有资格到岗哨来,莱尔德已经不能算无关人员了。
我得保护他。
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十分突兀。
列维感到莫名其妙。他并没有这样想,这句话就自己浮现出来了。
就像突然钻进脑海的旋律、电视上滚动播放的广告词,即使人们不刻意去记,也会因为平时听得太多而无意间把它牢牢记住。
然后,在一些意想不到的时刻,思维放空的时候,它们会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这句话转瞬即逝,看来它并没有当广告词那么洗脑。列维暂时把它抛在了脑后。
远处传来莱尔德杂乱的脚步声,听着像是又摔了一跤。列维踏着书堆,循着声音,向开阔的昏暗深处追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