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回川呼吸一窒。
一股说不清悲喜的情绪倥偬而过, 继而铺天盖地填满了胸腔, 蛮横地占据了他全部的心神。
那些狰狞斑驳的过往和充斥了血色的片段, 统统被蛮不讲理地挤走, 不知被遗忘在了哪个角落。
“你……”
段回川动了动嘴唇,吐出一个音节又打住, 仿佛有千言万语鼓噪在喉咙间,却因一时词穷找不到出口。
已经陷在孤寂的黑暗里僵化掉的心房,像是兀地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撞了一下,于是砰砰地狂跳起来。
他恍然间意识到,原来心跳动的时候还能这样炙热有力,这样欢欣雀跃, 像是三月的阳光驱散了寒冬的阴霾,盛夏里的冰沙滋润了干涸的喉头。
段回川扣住言亦君双肩的手指, 微微握紧, 像是要把这个人牢牢抓在掌心里。
“你是不是在我身上装了什么追踪器?”他低低的开口, 磁性的低音炮盈满了笑意,若有若无的, 像来回漂浮的羽毛。
言亦君投来些许疑惑的视线。
不等对方开口询问, 段回川已经自顾自把话接上:“不然为什么每次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总是能及时的、随时随地地出现?”
言亦君一愣,恍然笑了一下, 反问:“那么你现在需要我吗?”
段回川的目光从对方熠熠动人的眼, 落到那两瓣不断开合的嘴唇上,像是被什么引诱和蛊惑了, 他不由自主地往前凑近,直到彼此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他的喉结在轻轻滑动,只要再稍微近一点,就能亲上去。
周身充斥着专属于段回川的气息,言亦君屏住了呼吸,后脑勺和背抵着冰冷的墙壁,男人灼热的胸膛隔着衬衫,紧贴着他的。心跳的频率清晰的传递过来,让他几乎分不清彼此。
他该顺从吗?
这个问题仿佛根本不需要回答,他从来无法拒绝这个人的任何要求,从前是,现在是看,将来也是。
在这个人面前,他总是不断的放弃自己的底线,不断的推翻自己曾做下的决定。
言亦君强作从容地被男人抵在墙上,一动也不动,生怕泄露一丁点心底的紧张和惶恐,他垂眸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嘴唇,手指无意识的抠着墙纸凹凸不平的花纹。
他想要逃开,离这个充满诱惑的吻越远越好,又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将这个人抓得紧紧的,永远也不想分开才好。
将他禁锢在这方寸之间的,何止是段回川的双手,更是他自己压抑而渴望的心。
言亦君修长的睫毛轻颤着阖上,真是无望啊,明知道越陷越深的下场就是逼入悬崖,可是心底存着的一丝侥幸和对此刻的贪恋,依然诚实地从默许的身体反映出来。
“我……”
段回川还没来得及把后面几个字说完,忽然耳尖一动,因言亦君的到来而忽略掉的动静清晰地传入耳中。
“段回川!给我放开言医生!”
段明晨大喝了一声,从走廊的另一端跑过来,他的身后跟着好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呈扇形分散站在段回川身后,隐隐将人围起来。
偷听完父亲和“大哥”谈话后的段明晨,脑袋里一时难以消化惊人的信息量,他没有立刻走远,而是躲在暗处思考自己该怎么做,才能把池浑水搅得更乱些,让自己得利。
可他自幼,脑袋就不甚灵光,他隐隐觉得自己这份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的信息,是个极佳的筹码,可以为自己目前不利的继承候选人局面,多增添几分赢面。
可是具体怎么做,段明晨又犯了难。
直到他看见段回川居然对言亦君动粗!
虽然并不清楚这两人怎么会在这里见面,他们之间的对话声音太低,也没听见具体说了什么,但段明晨记得很清楚,段回川上次从言亦君的私人酒庄里出来,他们分明是相识的,而现在,段回川对他粗暴动手的行为,八成是在威胁他!
至于威胁的内容——言亦君既然是父亲请来医治老三的,肯定是跟老三是否康复有关!
莫非段回川也不喜欢老三恢复过来?
段明晨觉得自己简直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到这一层!
他抬高下巴,扫过两人无甚表情的脸,嗤笑道:“大晚上的,段先生不好好呆在自己房里休息,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你应该知道这位是谁吧?我父亲亲自请来的华城医院院长,你在我家的酒店里,对人家动手,我有充分的理由请你离开,连同带你来的方家人。”
段回川缓缓眯起双眼,对于段家老二一番自以为是的可笑谬论,他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反驳——毕竟总不能说,那不叫动粗,叫轻薄,是吧?
他朝段家老二的方向走近了一步,后者立刻跟只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机警地跳起来,往后退开了好几步,躲在保镖后面:
“你要干嘛?被我当场撞破恶行,还想对我动手不成?这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呢!你想我把所有人都喊过来,暴露你的样子嘛!”
他的话没有说的很露骨,但段回川听明白了,他伫立在原地,懒洋洋地环抱双臂,这个家伙,看来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也知道一些关于他过去的某些事情。
“看来你是知道了?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跟你废话。”段回川无视了周围绷紧了浑身肌肉的保镖,他的目光冰一样冷漠地戳在段明晨脸上,“你要喊人随便,至于请我离开,你恐怕还没这个资格。”
“你……”段明晨恼羞成怒地握紧了拳头,跟这个家伙撕破脸?
连父亲都不敢,他哪里敢?
万一段回川真的不顾众目睽睽,露出獠牙暴起伤人,就算自己带来的这些保镖能把对方打趴下,可万一自己蹭破了一块油皮,这个浑身散发着穷酸味的家伙也赔不起啊!
但是被当众奚落,段明晨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他把目光转向段回川身后沉默不语的言亦君,立刻决定把人拉到自己的战线:
“言医生,你快到我身后来,这个家伙很危险,我会安排人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你,绝对不让你受到一丁点威胁!”
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轮得到你?
段回川简直要气笑了,他回过头去,正好奇言亦君眼下是什么表情。
后者已经先一步越过他,走到段回川面前,背对着他,脸上神色淡极,被寡淡的廊灯映照得眉眼发凉:“威胁?段二少似乎误会了什么。”
段明晨没有察觉他眼底的冷淡和不虞,反而走近了两步,讨好道:
“言医生,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事只管跟我说,之前跟你谈的事,我的条件一直有效。我带来的这些人都是退伍的佣兵,身手都是一等一的,你在我们家这段时间,我当然有义务确保你的安全。”
言亦君摇了摇头,似是叹了口气,他把右手搭着的外套换到左手上,然后抬起手按住了离自己最近的黑衣保镖的肩头。
后者不意他突兀的动作,看向言亦君的视线透着几分猝不及防的讶然。
还没等这人做出反应,言亦君骤然扣紧五指,划到肘关节,手臂一带一折,直接将那倒霉的保镖身体扭成了麻花,迫不得已跪倒在他脚边,仅仅单手,就制得对方动惮不得!
周围的其他保镖骇了一跳,纷纷舍了段回川这个原本的敌对目标,如临大敌地朝着言亦君投去忌惮万分的眼神!
从他动手到结束,仅仅三息功夫,快得叫人应接不暇。
言亦君伫立在原地,不动如山,可怜的倒霉蛋疼得冷汗都出来了,手臂上传来的力道之大,吓得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只胳膊就这么废了。
好在言亦君没有太过为难他,片刻就松了手,腾出手来慢条斯理地抚平袖口留下的褶皱。
“很遗憾,看来阁下的保镖似乎没有这个能力。”
言亦君的声音不大,口吻并不如何严厉,一字一句说得缓慢,但在他沉渊般的目光注视下,有如实质的压力沉沉逼来,段明晨惊愕之余,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危机感,在心头猛疯狂拉响警报!
这大热天里,竟然如同身处冰窖,自心底窜出一股凉意。
这个家伙,绝对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段明晨心里萌出悔意,嘴里蔓出一股苦味来,这剧情发展怎么都跟他想的不一样?!
“既然言医生用不着我帮忙,那……我就先走了。”段明晨讪讪地退后了几步,正要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身后却传来言亦君轻描淡写的声音。
“我奉劝阁下,如果还希望能得偿所愿,今晚最好还是什么也没听见,没看见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