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丘心急似火:“您不必如此急于回答,何不再仔细思量一番?!”
“当真不曾。”无极真君眼神清澈,仿佛一眼便能望到心里去,他说,“不过小仙君如此着急,那纱袋究竟是何物?便只是一只空纱袋么?可否描述一下,本座也好细细回忆才是。”
小丘迟疑了一刹,道:“里头确实盛着东西,却也不是甚么稀罕玩意儿,便是上百只装在白纱袋子里的流萤小虫。里面的流萤食灵力而生,经过驯化,可活至明年今日,即可照明,也可放出赏玩。”
“流萤?”无极真君声气茫然,“那是何物?”
小丘一怔,却也不免失笑,可不是么?眼前这位真君虽说在混沌中有意识已久,诞世不过一载,他扬手挥洒,幻出自己昔日捕饲萤虫的画面。收手时,却听无极真君一脸神往道:“仙君当真是心思奇秀,如此好礼,你可是要送给那位仙子?”
“不是,”小丘一怔之下摇头,“是给西曜帝君的寿礼,殿……陛下素来不稀罕甚么俗物,小仙便只有在这些上面花些功夫讨他欢心了。”
无极真君闻言一怔:“你昨日那般十万火急,便是赶着要去给西曜帝君送贺礼?可老君府上的仙童随我讲,送礼大都是要男仙送给女仙的?你这又算怎生回事?”
“这个这个,”小丘不好教坏稚子,略微难堪地拱手,“小仙自有小仙的为难处,还望真君细细思量一番。”
无极真君又想了一会儿,摇头说:“可惜本座确实不曾见过。”
小丘黯然拱手:“是小仙叨扰真君了,这便告辞。”
“仙君且慢,”无极真君不通礼教,行事全凭本心,于是心血来潮地说,“既然那物如此重要,不妨本座与你一道沿着昨日去路一探究竟,许是掉在某处了也未可知?如此可好?”
“此法倒是很在理,便是……”小丘一顿,“您与我一道?”
“怎的?”无极真君蹙眉,“仙君嫌弃本座?”
小丘忙拱手:“小仙不敢。”
无极真君大约真的是得天独厚,不领差事,日子过得极是悠闲,竟真的与小丘下凡沿着路细细搜寻了整整三日。第三日夜里,他二仙终于在一方山麓寻到了那只嫩白纱袋。可惜人间比不得天界,灵力煞是幽微,不得仙力加护,那里头悉心培育了一年到头的流萤生命顷刻便已走到了尽头,他们寻到之时,只依稀闪着最后的冷光。
小丘抓着那一只白纱袋蹲在地上,看那些流萤散落,仿佛瞧着自己的满腔衷情寸寸流逝一般无力,半天没能起身。无极真君不懂情爱,不明就里,看得甚为莫名。他正想开口问,却瞧见小丘冷不防扯开了袋子,萤火虫登时布满了这一方小小的坡地。
无极真君被眼前美景惑住了,不觉笑看片刻,才问:“仙君这是?”
“终归都是要消亡的,还不如让它们享受一回自由,也让我与真君共赏一时美景,方不辜负它们来这世间走上一遭。”
小丘如是说的时候正仰着脸细细瞧半空,那模样很是天真,仿佛不过情窦初开十七八的年纪,却又怅然又苦涩像个蹉跎了一生的老翁。月白色的光拢在他的脸侧,眉目如画,仿若工笔铸就。无极真君生来不知情意,却莫名心被揪了一下,他于是茫然地摸了摸心口。
小丘没留意到他的举止,轻轻问:“真君看着此情此景可觉得欢喜?”
“甚么是欢喜?”无极真君道。
“便是,”小丘微微一笑,“觉得周遭变得很好看。”
无极真君看了一圈,孩子气地笑了起来:“那我很欢喜。”
小丘抽了骨头似的软下去:“那便足矣。”好歹有个友人共赏,心血也不算枉费。
萤火虫一只只熄灭,像是迟暮的星雨。无极真君在他旁边坐下,两人并肩在黑魅魅的山坡下一直呆到最后一只流萤暗下光芒。无极真君在无边无际地黑暗中想了许多,最后直言不讳地问他:“仙君为何……要对西曜帝君如此之好?”大约是天生地养的总归是不拘于礼数些。
“大约是因为,”小丘惨淡一下,决定不要误人子弟,“他与我是挚友吧?”
“挚友?”无极真君疑惑。
“正是。”
“何谓挚友?”
“便是会一道快活一道难过的人。”
无极真君静了一会儿,忽而道:“倘若本座是仙君的挚友,本座诞辰之时,你亦会赠本座一坡流萤吗?”
小丘讶然转眸:“仙君说甚么?”
“本座天地生养万余载,”无极真君侧脸有些紧绷,“从没有挚友,你可愿意要做我的第一位挚友?”
小丘看了他半晌,觉得这位真君真正想问的,是你可愿意赠我寿礼?
“好啊。”他轻笑着答。
无极真君却很庄重:“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小丘神色黯淡了一下,“我也从来无亲无故。”
无极真君心头又被触动:“你和我一般?”
“小仙一只山精,如何能与真君相比并论?”小丘神伤道,“唯一相似的,大约是生来便是独个儿吧?”
“空口无凭。”
“那当如何?”
“将那只白纱袋子给我做信物,如何?”
小丘愣了一下,心中不舍,却又记起西曜帝君吩咐过的话,自己徒然钟情于他,在帝君看来却是一番夹缠叨扰,他犹豫片刻,还是惨淡地将白纱袋子送了过去。无极真君抬手接过,打量着那手心的小物什,孩童一般轻松无忌地轻笑了出来。此二仙此时尽皆心无杂念,却不想便是这轻轻一递,遂引出一段摧折心肝的风流公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