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因煞为简单,不过是众仙家吃酒的时候,玉树仙子端着酒碗,冷不防对着正在打坐假寐的无极一句劝:“有句话,我是当真君是好友这才说的,那便是真君还是离那小满仙远些为妙。”
无极登时睁眼,目光冰冷。
玉树这一天下来也摸清他的稚童脾性,道:“此话断不是挑拨离间,只因那小满仙委实不堪呐!”
无极忍着怒气:“他如何不堪了?”
“他呀……”玉树仙子颇为踌躇,毕竟有些事说出来她觉得污秽。
无极只以为他们又在无故孤立自家小丘,愠声道:“既然说不出来,那便莫要胡说八道凭空辱人清白,否则休怪本座与尔等翻脸无情!”
玉树仙子一怔,急道:“不是小仙胡说,那小满仙当真不堪!”
无极只信自己所见所闻,断然不为外界所影响,起身摔袖,背对玉树仙子寒声道:“然而仙子却说不出他如何不堪!这不是胡说又是甚么?!滚吧,本座昨日就不该救你这等鼠辈的!”
“本仙子才不是鼠辈!”玉树仙子恼羞成怒,也站起身来高声道,“他欢喜西曜帝君!”
无极真君赫然回眸:“你说甚么?!”
玉树仙子扬起下巴,轻蔑地笑道:“他身为男子,却一厢情愿恋慕上了同为男子的西曜帝君,满心要做那虚凰假风,倘若这不叫不堪,那这世间怕是再无龌龊事!”
玉树那段话还有那番得胜的神色,在无极脑子里回荡了一夜,以至于次日也便是最后一日的战斗,他精力稍有不集中,为应龙一爪子抓裂的肩头,登时血流如注,没能保住完好之躯去见天上忧心忡忡的小满仙。西曜帝君切瓜砍菜一般清扫完大半妖兽,转眼见那无父无母的野种被应龙撕咬得好不凄惨,冷眼旁观了片刻,想着小丘的踌躇恳求,还是上前助了一臂之力。
无极真君扭头竟然看是西曜帝君救了自己,年少气盛,只恨不能自己再和应龙在缠斗八百回合血尽而死。却也晓得不可堕了风度,他捂着亲口艰难欠身道:“多谢帝君。”
西曜帝君冷淡道:“真君请起。”
因着帝君布阵甚为英明的缘故,次日那妖患便被提早荡平了。回天界的时候,众仙家本匆忙接到消息前来恭迎,然有人负伤的缘故,所以去大殿中拜谒过帝君之后,倒也没甚么非得待到散席的繁文缛节,愿留便留,不愿便三两离场。
小丘住得偏远,又无人肯同他搭话,因而接到消息赶到天宫大殿之时,西曜帝君一袭英武不凡的金色盔甲,披风烈烈而起,杵剑坐在高位之上,高高在上俯瞰诸位卿家。然则小丘却甚么也看不着了,他只望见虚弱歪在侧席上、一身染血的无极真君,骇得神魂俱颤,顾不得身份地位顾不得在座仙家的侧目冲过去跪在无极身侧,一把将他扶住,颤声道:“无极,你怎的成了这般模样?那里受了伤?”
西曜高踞宝座,将小丘焦急地围着无极团团转的情形尽收眼底。
无极答不出话来,见着他这般在乎自己忽而展颜一笑,再没了半分气力,软软倒在了他的身上。他此刻甚么也不愿多思,只想挨着这人的肩头,好生睡上一觉。
小丘被无极真君这一靠眼眶便红了,着急之下一反平常包子之态,竟转而对着旁侧诸位仙家质问道:“无极真君如此伤重,为何不见岐黄真君?为何你们不扶他去休憩片刻?”
及早扫平祸患,让人间免于一场浩劫,众仙家正在弹冠相庆,被他两个这般哭哭啼啼的苦情戏一打搅,好不扫兴。北淮仙嘲道:“岐黄真君在后殿医治那去了半条命的柳宿仙君去了,一时三刻是出不来了,至于无极真君么……”他断在此处甚为微妙,轻笑道,“可不让旁人碰他……”
小丘难堪别过脸,吞下哽咽,仰头拱手道:“帝君陛下,岐黄真君又不知何时才能出来,无极真君有伤在身,委实不宜久留在此,小仙斗胆先行一步,带他去找老君医治了。”
说完小丘唤来一朵云,竟不等西曜发话,半拖半抱着无极真君转身离去。
他不叫西曜帝君殿下,而生分地喊他陛下,显然是有所怨怼。相识六百余载,西曜帝君从未听过他这般唤自己,一时间竟没能回神,等抬眼看去,目光之中便仅余他们二人坐在苍白云头仿佛相依相偎着便要飞到天涯海角的画面,那隐忍怒意竟转成了一腔子阴火,燎得五内俱焚。西曜帝君生怕自己当着诸位卿家的面有所失态,沦为笑柄,他只能死死攥住剑柄,好在那长剑由玄铁铸造,才不致扭动变形。
这一坐便坐到那被掌亮的灯顾自熄灭,细水仙使前来探看大殿。细水本以为向来清心寡欲的帝君已然挪座到后殿安歇,握着宫灯推门走近,却被那殿中高高在上那人影吓得手直抖,看清之后,才仰着头迟疑道:“陛下?”
西曜帝君慢慢低眼:“你有何事?”
细水吐了口气:“启禀陛下,小仙是来巡夜。”
西曜帝君淡淡道:“巡过了便走罢。”
细水仙使抿了抿唇,道:“谨遵陛下法旨。”
她握着宫灯逶迤走了几步,却不禁回过头,看了一眼高踞在上孤身一人的西曜帝君一眼,忽然大着胆子道:“陛下,您可是有何心事?倘若辗转无解,其实可与……其他仙家一说,切莫郁结在心头啊。”
西曜帝君一怔,却道:“退下罢。”
细水仙使咬唇退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