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善如小丘只恨自己帮不上忙,险些落下泪来。他与无极真君这些时日以来,在这九重天上颇有相依为命之感,从老君府上将人带回无极岛屿之后,自是义不容辞衣看顾于他,擦汗换衣辅以运功,衣不解带整整三日。无极间或睁眼,每每皆是他这般焦急模样,又回想起玉树仙子那一番男子恋慕男子的惊世骇俗之言,心中好似有小手在揉,只恨不能将他一道揉碎在自己怀间。
这日小丘觉出无极烧退,终于没忍住睡了过去。
无极真君恰好在此间醒来,定定望他如画眉眼,那诉求愈发强盛,于是将睡得甚为不适的小丘抱至自己身侧,看他眉间微蹙的沟壑松开,好似见大海浪平,由身到心一番涤荡。
无极顷刻间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我大约也是喜欢上了你罢?”
他乃是赤子脾性,于是自然随着本心附身压了过去,只轻轻一尝,无极便觉神魂颠倒,美得竟忘了身上的诸多痛处,更为确认自己对小丘的绮念为真。他与小丘额头相抵,竟是无师自通低声自欺道:“那玉树仙子道你倾慕帝君,可你同我讲过,你在他座下是五百年前的事了,想必如今早已忘得一干二净吧?不过瞧那西曜帝君看我的眼神,我便晓得,那厮大约对你仍旧贼心不死,你不必怕他再伤你,我会护着你的,这一生一世,本座自会护着你……”
无极说着声音低下去,而后又是一场缠吻。
小丘睡梦之中略觉不适,岂料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被无极压在身下胡乱亲吻着。他气息迷乱,小丘震愕之下一把将人推了开。无极真君情窦初开不受礼法约束,自是不懂羞愧为何物,睁大眼喘着气笑看他的模样,好不无辜。他还道:“小丘,你推我作甚?”
小丘浑身发颤:“你可知你方才是在作何?”
无极真君明亮一笑:“自然晓得。”他凑过去作势又要亲一口,小丘一个激灵推开了他的下巴,厉声呵斥道:“你晓得还来甚么!”无极不满地看了一眼他,道:“亲你啊,我欢喜你,不合该如此么?”
“你,你……”
不曾预料到会听到这般理直气壮的言辞,小丘被惊吓得指着他,手指抖得不像话。他为外界苛责日久,养成了凡事反省自躬、每日三省吾身的毛病,望着无极真君的眼睛,忽然一阵面色青白,无极真君年纪尚幼,不懂这些也是自然,但是他断了千年的袖,便被旁人排挤了千年,如何对此不过度反应?所以是他带坏了无极么?!
愈想愈发慌张愈发懊悔,仓促之下,小丘竟选了落荒而逃这一条路。无极伤重未愈,被他骤然推翻在地,扯到伤口痛得面无血色,当真好生气恼,在身后捶这地面只喊:“小丘,你休要逃开!你逃不开我的!”
小丘招来一朵白云,两腿一软便跌坐在云端,捂着耳朵不肯多听半句。他以己度人,原本以为少年人脸皮薄,自己逃回去表了态便足矣,岂料无极真君缓过劲痛来,不多时有了力气便追来了小满仙府邸上叨扰,在门外道:“小丘,你开门!咱们在一块儿不快活么?你为何要躲着我?你再不开门我进来了!”
小丘急道:“你不准进来!”
无极真君何曾被他吼过,静了一时,惴惴道:“你可还好?”
小丘紧绷道:“你不进来便好。”
“那本座便不进来就是。”无极真君颇为委屈,小丘不准他进去,他也不敢硬闯,不依不饶地往那木门槛一坐,然后过一会儿说,“可我当真是喜欢上了你,你怎能这副伤人反应?难不成……”难不成我还比不上那心口不一害人害己的西曜帝君么?
殊不知小丘被屋外魔音灌耳,不堪其扰,毅然决然把自己锁在最深一重院落中。他接连三日不出门,不知情的仙家看来当真不晓得是哪个欠了哪个,又是哪个和哪个表白?好一出俳优滑稽戏。
如此这般长久下去却也不是回事,小丘胸中好不苦涩,这日深觉委实不该再躲下去,遂咬牙推了门。无极闻声本以为是忆元又来给他送吃食,慢慢转过头来,发觉是他,骤然脸上绽出一个笑容,捂着肩头站起身来,道:“小丘!”
他那笑容当真是少年气十足,被拒绝多日却一如往昔对他言笑晏晏,小丘一瞬间都觉得愧疚了,自己竟这样伤害他,然而不拒绝,只是更深一重的伤害,平白叫他被自己连累受人白眼,遭天上地下的神仙精怪看轻。小丘想罢打定主意,苦笑道:“回去罢,我是不可能答应真君的,真君而今年幼,尚不知相思苦,更不知男子相恋悖逆伦常不说,还触犯天条,小仙如何能纵容自己一念之差让真君走上歧途?”
无极心下不屑想,天条是甚么东西?只是,他看了一眼小丘,晓得此话不可宣之于口,卖可怜道:“你也晓得我是何等桀骜之脾性,你这般抗拒于我,但凡本座有三分火能发作出来,必然不准允自己这般低声下气,可我见着你就欢喜,见不着你便难过,每一刻都好似刀绞,委实也无法自控呐……”
小丘听他言谈如此切肤,依稀记起自己过往,心下悲恸非常,扯出一张似哭似笑的面皮,艰难道:“可此刻倘若当断不断,日后只会反受其乱呐。我向来孤苦无依,近些日子以来,也总是霸着真君的时间,真君想来也是因此而有了错觉,何妨暂时与我分开几日,兴许就会发觉自己只是一时兴起,不知真君意下如何?”将这九重天上仅有的朋友推开,于他而言当真是难捱。
聪慧如无极看他片晌,忽而也强扯嘴角道:“你在哄我。”
他笑得那般倔强,忍着不肯流露怯意与难过,却叫不知不觉将他当做挚友至亲来看待的小丘心痛:“我……”他在说不出话来,低下头倚在门边,竟理不出半点头绪,不知自己日后究竟该如何是好?如是,他们便僵持了下来,然而这对峙持续不到一刻钟,长巷那头,守元和忆元两团肉弹一般冲来,口中大喊着:“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小丘晓得他们向来风吹草动当燃眉之急,不以为意道:“又怎的啦?”
忆元一头栽进他的怀里,小丘举着袖子给他擦汗,他喊了一路,这时候到讲不出来了,急急喘了两口,道:“帝君,帝君陛下……”
单是听着这几个字,小丘便是一惊,抓着他的脸问:“殿下怎的了?”
那边向来乖傻的守元见忆元上气不接下气,着实道不出话来,实在等不得了,只得咽了下口水,握着两只馒头般肉呼呼的拳头,通红着脸抢白说:“帝君陛下,他,他不日便要成亲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