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睁睁看小丘摔得半死不活,仍对自己避如蛇蝎,只一口一个“错了”,西曜满心热气尚在萦绕,周身却冷得好似直堕入冰窖。高高在上的陛下想,你怕甚么呢,本君又不吃缺你小山精这一口肉吃?然而他捡回来的小山精只一味缩在旁人怀里,浑身是血面色煞白,眼都不瞧他半分。
正当此时,那玉树仙子身边的小仙娥听了优昙的话脸色大变,却忽然挣脱了年长仙娥的控制,朝着西曜重重跪下,一面膝行而来一面叩首几下,最后仰头哀哀道:“陛下,我家仙子是为护帝君英名,才阴差阳错被伤成这般模样的,绝不是与优昙尊者过不去,还请帝君为我家仙子做主呐!”
优昙只觉万般荒唐,怒叱道:“信口雌黄也要有个度,甚么叫做为护帝君英明?帝君婚讯传出,众仙家皆来恭贺,本是喜事一桩,你却对小丘百般刁难,平白惹起一场风波,在天上地下的神仙面前把九重天上的脸丢了个干净,还道甚么维护帝君英明?无耻小人只会口蜜腹剑这一套!”
那小仙娥一怔,却惊异不定回首望着优昙片刻,道:“仙尊难道不知……”
优昙蹙眉问:“不知甚么?”
“原来如此,”那小仙娥笑了,用淡然而轻蔑的语气道,“原来尊者还不知,你怀中的小满仙他呀竟敢悖伦……”
“啊啊啊——”
小丘忽然捂着耳朵,绝望而凄厉地喊了起来。
那四字是他的诅咒,纠缠了他整五百年的诅咒,让他时时刻刻被人欺辱、遭人蔑视的诅咒,但凡说出去便会让他顷刻之间一无所有的无上诅咒。他已然挨了重重两鞭,肺腑尽伤,险些垂死,这样还不够么?他不是甚么怪物,他只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他从毫不冒犯,更未僭越,从未伤天害理,时时待人良善,可为甚么就连优昙肯施舍给他的几分情谊,他们都要在他面前亲手毁个一干二净?为甚么?为甚么?是非要逼死他才快活么?!
优昙吓得魂飞魄散,忙抱紧人安抚高声他:“小丘,小丘!”她这样刚强的人,叫着叫着眼泪都下来了,“这是怎么了?!”
不消片刻,小丘便喊得嗓子发涩发疯,终于被优昙半禁锢半安抚下来。他怔怔落着泪,衣襟染血,无助地歪在她肩上,空洞地喃喃道:“莫要说,莫要说那四个字,求求你们莫要再说了……”
说到最后,几乎带着哽咽之声,在场数百仙人但凡有点良心的人都略觉恻然,那小仙娥未料到几个还未出口的字便能将人逼疯,呆如木鸡。而西曜帝君甚至被那逼得一步不能向前,他忽然不敢想,在自己不甚明了的五百年光阴里,小丘因为他那句“悖伦窥神”,还曾遭遇过甚么?
优昙转而极为愤怒心伤地朝着久久不能回神的西曜喊:“甚么四个字?帝君陛下,你这些年究竟对小丘做了些甚么?他何以变成了这般模样?!”
西曜帝君如何答得出来,又如何能说出口,却也被她喊得骤然回神,抓着身边最近一名仙家厉声吩咐道:“速速去请岐黄真君!他才给本君道贺不久!”见那人反应不及,他怒吼道,“去啊!”
“是。”那仙家一怔,忙不迭转身滚了。
岐黄真君不到片刻,便在归家半路被劫来了。
岐黄真君一路盘问也洞悉了些许情况,落在天宫门口疾步而来,匆匆给西曜帝君拱了个手,便蹲身把三指往小丘手腕上一搭,眉头紧皱沉吟起来。西曜和优昙此刻忧心如焚,尽皆专注看他,不敢多说一个字。然则旁边请他来的仙家久久不见结论,忍不住气喘吁吁地问了一声:“小满仙是疯了么?”
“放肆!”
“闭嘴!”
西曜帝君勃然大怒,和优昙尊者同时厉声呵斥,两厢叠加吓得那仙家面皮一抖,胡子一颤,把脖子讪讪缩了回去。
好在不多时,岐黄真君便撒了手,蹙眉行礼道:“启禀陛下,伤小满仙者的法器怕是功效非凡,伤及了小满仙的神魂,加上一时又受了刺激,才会这般胡言乱语、状若癫狂,若不得天才地宝好生温养,怕是从今以后他的修为便止步于此,且会落下神思恍惚的毛病,不过若能好生将息一段时日,他便足矣恢复常态,且在此期间,小满仙着实受不得半分惊扰。”
西曜帝君强忍住心烦意乱,不顾众人的愕然,道:“小丘此后便住在天宫里了,要甚么天才地宝,真君只管吩咐便是。”
“那便好,”岐黄真君从前也有所耳闻他对小丘的厌恶,诧异看了态度焦急的陛下一眼,又道,“不过……”
西曜帝君急切道:“不过甚么?!”
“不过小满仙筋骨本就不甚强健,修为也不算高深,这回反复受伤着实太厉害了,
除了神魂受损,还伤及肺腑之根本,故而才会一直吐血不止,若是治不好,怕是从今以后……”
西曜与优昙同时急切追问道:“今后如何?”
“今后会落下咯血的毛病,在严重些……”
“再严重些会怎样?”西曜帝君烦躁非常,只觉这岐黄真君说话一咏三叹,活活能把人急死。
“怕是年寿不永。”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静了下来,一个神仙却年寿不永,便是再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小仙娥面色惨白,玉树仙子和年长仙娥跌坐在地上,忽然掩面痛哭了起来:“不过两鞭,区区两鞭,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殊不知区区两鞭之后又是狠狠一摔,狠狠一摔之后又是致命一激,重重套环环,怯懦卑微如小丘,如何能抗住呢?
“你自个儿做的好事!”优昙怒容勃发,“还有甚么脸有此一问?!我反倒想要请你这小女仙赐教一番,小丘向来可爱无害,究竟是如何招惹你了?你若不从实交代,本座便叫你体会体会神魂俱损、年寿不永的滋味!!”
“我,”玉树仙子抽抽搭搭道,“我,我欢喜无极真君,可他,他素日里,便,便只理小满仙……”
众人哪里想得到有此一层关联,又是齐刷刷大惊失色。
“混账东西!”乍一听那人,西曜帝君脸色阴霾,猛一摔袖瞪来。
玉树仙子在他的可怖目光笼罩之下陡然收声,惨白面孔上两只眼中的泪却流得不尽长江滚滚来。然而自己埋下的苦果,终究须得自己尝,这便是王法天道,纵然逍遥如九重天上的神仙,也逃不脱这因因果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