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观水一路小跑着回去,在新家门口停了一会儿,尖起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他听了一会儿,只有悉悉嗦嗦的小声响,偶尔有几句女声,父亲没怎么开口。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既安心又有点小小的失望。
他走进去朝他爹说了声:“爸爸,我回来了。”又向着在做针线活的王寡妇道:“王姨好。”
他跟张春林一起玩了半天,村民们之间的关系称谓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张春林告诉他,王寡妇叫做王香,娘家是隔壁青山大队的,嫁了两个丈夫都死了,一个病死一个出了意外,于是有了“克夫”的名声,王香顶着个“克夫”的名声还不老实,喜欢跟年轻男人勾勾缠缠,第二个男人死了两年了,还没把自己嫁出去。
王香看到他就笑起来,朝朱望山说道:“这就是观水儿?长得真讨人喜欢!”
朱观水观察眼前的女人,相貌算是中上,皮肤略黄,五官凑在一起还算亲切,圆脸小下巴,脸上完全看不出“克夫”的气象。
说话的嗓音略低沉,声线圆润,听着挺舒服,朱观水对她感觉还不错,尤其是看到她手上拿着针线在做棉衣。
他爹朱望山的棉衣还没有着落,王香把一整块蓝布裁裁剪剪,填了棉花,再穿针引线的缝起来。
王香一个单身女人,在队里靠做针线细务、采茶之类的拿工分养活自己,做一件棉衣完全不在话下,针脚密密实实,一件成年男人的大棉衣大致形状就出来了。
她手腕不停,缝衣针牵着麻线准确地落在衣料上,发出一声声轻响,偶尔抬头看着朱望山,说几句闲话。
“你们家就这两口?”
朱望山点头:“嗯,就两个。”
“你们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咱们县里的。”
“我们原籍特别远。”
“以后还打算回去吗?”
朱望山沉默了一会儿,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他当然是想回去的,做皇帝多好啊,高高在上醉生梦死,比神仙也差不了多少。
“看情形吧,能回去是最好的。”
王香手一顿:“其实这个地方也不错,县里每年开大会,表彰前十就有咱们奚山。”
朱望山点头:“风景很好。”抬眼就是青山,屋后有竹林,是个隐逸的好地方。
王香一愣:“风景好?我可没看出来。”
村民们在这片土地上生,在这片土地上死,一辈子盯着地上,土里刨食,肚里空着,哪有心思欣赏什么风景。
朱望山道:“有句话叫做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后面这片竹林就很好。”
王香的手又顿了一下:这男人不光看着光鲜,肚子里有货呀!
眼看太阳就要落山了,一件棉衣还有大半没走线,王香把针往上面一插,把衣服整整齐齐叠起来。
“大兄弟,这衣服我带回去做,今儿晚上就能赶出来,明天一早我给你送过来。”
朱望山觉得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这怎么好意思,我叫观水去你家拿。”
“那这样吧,你叫观水儿九点钟过来拿,明天还要上工,衣服等得人等不得。”
临走前王香把父子俩的厨屋看了一眼,给他们把火生起来,蒸了两碗糙米饭,朱望山再三道谢,送她出门。
晚饭有了,菜没有着落,朱望山把分到的一小条猪肉整个丢到锅里煮,撒了一把盐,半个小时之后揭开锅盖,开饭了。
朱观水捧着一只粗瓷碗,吃得直翻白眼,饭难以下咽,肉咬不动,因为肚子饿得发慌的缘故,这顿饭吃得差不多,没剩几粒米。
朱望山把锅碗洗刷干净,累得摊在床上,朝着依旧精力旺盛的儿子道:“等下你去拿爸爸的棉衣,记得脸皮厚一点,嘴巴甜一点,叫她把你身上这件也做一做。”
九点多,王香家的大门还开着,里屋点着一盏油灯,女人坐在灯下一针一线的走着,面目平和安宁。
朱观水在大门上敲了敲,里面应声:“是观水吗?”
“王姨,是我。”朱观水走进去,王香手中的棉衣还剩半只袖子,朱观水就坐在椅子上等着。
“观水,晚上吃的什么菜?”
“一条猪肉。”
王香惊讶地抬头:“一条猪肉?一顿全吃完了?”
“对啊,就那么一小条啊。”
“肥肉没有切下来炼油?”
朱观水摇头:“没有。”
王香叹气:“没有留一点腌起来?”
“为什么要腌起来?”
“腌起来留着以后吃啊,不然这一年你们吃什么?光吃些菜叶子吗?下一回分肉是到明年冬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