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雪到来前,北洛正在锻冶工坊看无异与庆禺一起拆卸研究他们从人界弄来的火铳。
相较于魔域,人界在这百余年间的兴盛衰亡更为的激烈且难以预料。
昔日沉醉于虚无繁荣当中的王朝在醉生梦死当中被异族的铁蹄所踏破,一个空前强大的王朝在滚滚的铁蹄中诞生。然而,期间不过百年,因为外族缺乏有效的治理手段,广袤的疆域同样无法阻止来自底层的反抗之火,据说由人界归来的辟邪所言,那短暂的王朝如今亦如危楼将倾。
那火铳便是因此而来。
在灵力稀薄的人界,人族研发出了远比冷兵器更加强大的武器。
无异发自内心地感叹:神隐的时代即将不可避免地到来呵。这些年间,他与谢衣时常来往于人界与魔域之间,因而清楚在这百余年间人界的灵气究竟日益稀薄到何种程度,所谓的末法时代终究难以避免。曾经繁盛一时修仙门派纷纷选择隐退了踪迹,便是身负长剑游历四方的游侠,亦成为只有市坊话本当中才会出现的角色。那悬浮于半空近千年的蜀山在几十年前轰然落下,意识到属于修仙者时代终将过去的蜀山派最后选择以蜀山本体将神魔之井裂隙彻底封印。其余门派亦是如此,几年前,青桐剑灵又麐返回了人界一趟,再度归来后很是低气压了一段时间。
据他所言,昔日于铸剑之术极有见地的渭水剑派在这百年间彻底败落,沦落为仅存少数弟子的苟延残喘的平庸门派。“曾经灼热炎炎叮当作响的后山铸剑炉已然熄灭了炉火,繁盛一时的门派衰亡凋零,门庭冷落,当我旧地重游时,只能见到那被废弃了的宗门。”青铜的剑灵叹息般地说道,表情颇为复杂,他曾见证了渭水剑派从无到有的兴起,如今则将见证其最后的末路,这 或许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因果轮回吧。
“或许对于人族而言,眼下刀剑这类冷兵器很快就要用不上了呢。”将火铳拆卸成一堆零件,庆禺如是感慨。
昔日那个会被下等魔追着屁股咬的小胖子在百余年间终于长大,虽依旧沉迷于杂学,却也知道了何为肩上辟邪族的责任。在庆长老退位后,已然对阵法颇有见解的他成为了主持天鹿城大阵维护工作的主持者。他拿起火铳上精密的零件,放到偃甲镜片下细细观察,其上完全没有半丝灵力附着的痕迹,但人族就是依靠这器物发射出杀伤力远胜刀剑的火药弹头。
“如果能想办法对着火铳加以改装并在上面附着以灵力……”庆禺思索,有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如果能将之改制成连辟邪都能使用的武器,那么天鹿城在面对魔潮的时候,就能更为的从容了吧。
“这应该是个不错的议题,可惜如今博物学会当中专注于研究灵力议题的学者也不多了。”无异心里觉得有些可惜,博物学会虽然在千年间流传了下来,但在人界灵气稀薄后,这个学会更多将研究重心投向了如何在不使用灵力的前提下便利民众生活,学会中的人族越来越多,修仙者却寥寥无几,如他们年轻时那样百花齐放的局面已然成了昨日黄花。“早先我倒是认识一个研究灵力的学者,其有一物名为融天仪,可惜,对方年岁已高,虽偶有书信往来,也是……力不从心了。”
“人族那是条件受限,但妖族未必啊。”庆禺道,他是辟邪,若不出意外,将有非常长久的寿命,那么便是现在开始着手来研究这些,亦不算晚。“北洛殿下您觉得呢?”面相依旧有些圆的辟邪慷慨激昂完,抓抓头,不好意思地询问北洛。
“是个好想法,我会与玄戈说,你可以找些同样感兴趣的辟邪一同去尝试。”北洛点头,这其中的工程相当浩大,光是找寻到能承载妖力的合适矿石来铸造火铳零件就是一项困难的任务,但如果真的可行,哪怕花上个十年百年,亦是值得的。
“那便多谢殿下了!”自己的想法得到认可,小胖子很是开心,摩拳擦掌准备找相熟的同样对杂学感兴趣的辟邪一起讨论并写出初步思路。
他喜滋滋出门,恰好遇上领着晴雪来到天鹿城的羽林。
见到晴雪,北洛对着无异等人说了声抱歉,示意晴雪出去相见。
“北洛公子,许久不见。”百年多的光阴逝去,风晴雪容颜未改,只是眼中更多了几许风霜坎坷。身为女娲祭司的她拥有着远比寻常人要长久得多的寿命,只不过,已经知晓这其中缘由的北洛并不觉得这能算是恩赐。
以此后再无轮回为代价换取一世长久的寿命,这样的抉择,不可谓不决绝。
“许久未见,风姑娘。”听着对方彬彬有礼的回答,晴雪心下难免忐忑。
在这百余年间,她翻阅遍蜀山千年积累的书册,而后又踏足到了北海极寒之地,在那里,她终于找寻到了如何令亡者复生的方法。
北海是风神飞廉重返天庭之地,昔日风神飞廉恋慕凡间女子,在其死后欲寻找方法使心爱之人复生,他曾寻觅得一截辟邪之骨,此骨可集天地万千灵气,生成与常人无异的驱壳,更能承载魂魄,即便是荒魂亦能够包容。
当初得到这一消息时,晴雪的心情仿佛长途跋涉后抵达终点的旅人,疲惫却惊喜万分,然而冷静下来后,她又感到为难。自己虽与辟邪族有一定的交情,却知晓辟邪一旦身死,其躯体乃至妖骨都会见风消散不留痕迹,若要获得辟邪骨……必须生取其骨,那样的做法何其残忍,便是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对方亦未必会答应。
听晴雪为难地道出她此番前来魔域的请求,并表示如果可以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北洛略思索了一阵,开口答应道:
“若是辟邪之骨的话,取我自己的骨头应该就可以。不过晴雪姑娘你……这般长久地惦念一个人,历经沧海桑田而不忘,是什么样的心情?”他钦佩于对方的勇气与执着,所以...愈发地想知道如此孤独地一人踏上路途,追寻一个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达成的愿望,究竟……会是什么样的一种心境。
晴雪的表情有了一瞬的愣怔,随后,她闭上眼,几乎是释然般地摇了摇头:“我的经历……或许并没有旁人想的那样悱恻惊心。”无非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想起当时十几岁的自己,懵懂无知,为了寻觅失踪的兄长,初初来到人界,于雾灵山涧与那眉间有朱砂的少年惊鸿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