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寒庭与谢柔原本欲前往栖霞定居,因途中在鄢陵救了缙云,是以才在鄢陵有所停留。如今见他伤势渐愈,夫妻俩商量着,想着在鄢陵本地定居,方便万一有缙云的亲人找上门来。
缙云摇头说多谢不必,他这躯体是辟邪,若真还有同族存在,也只会存于魔域当中。当年他曾听王辟邪奎欲在魔域通途上方建城,亦曾亲往还未建成的天鹿城向辟邪们传授剑术。然而时移世易,如今哪怕他伤势痊愈去了魔域,亦记不清天鹿城的所在。虽说成年辟邪妖力强大足以裂开空间往来无拘,但缙云自己并不懂辟邪的空间之术,显然是去不了魔域的。
况且,一时半会儿间他也不知晓该如何去向辟邪族解释这事。旧时的残魂突然间占据了他人躯体,这事实在难以令人相信。
缙云本身对此有所揣测,他不愿苟延残喘地活,如有机会,不论代价都会要将躯体奉还,然而眼前的世界太过美好,他偶尔会私心地希望,给自己留下的时间能多一点,再多一点,他想去看看更多的地方。
只是这话不能对谢柔和曲寒庭说,面对他们的一番好意,青年抿抿嘴,最后解释说不必师父师娘费心,但他可以经常过来转悠两圈。
缙云很喜欢鄢陵,这里确实很漂亮,也有许多有趣的东西,令缙云感到新奇又疑惑。
眼前的一切是他从前连想都不敢想的,有满城的花,有精巧修缮的木花架画廊亭台,甚至,每一天,这城中都会有集市——在他当初那个时代,想要去集市只能等花食节。城中还有不少玩乐的消遣,养鸟,钓鱼,种花,打牌。缙云就曾经接到过侠义榜的委托,委托者是位名叫岑青岩的青年,他被要求去岑府陪同一位岑姓的老者打千秋戏消遣时光。
缙云自然不知道千秋戏为何物的。
不过他可以学。
也不知道是天赋还是运气,在上手了解了规则之后,那位岑姓的老者就没能再在他手中赢下一局牌。
待到岑青岩回到家中时,就发现他的父亲精神十足,一再要求再来一局。
“我就不信我会一局都赢不了!”本该因为离开故土而感到难过的岑老爷子中气十足,把离别的愁绪都给暂时抛诸脑后。
待到缙云离开时,岑青岩对他再三道谢。
“真是太感谢了,我大哥在外做官,我自己平时在博物学会忙碌,小侄女还小,大家没有什么时间来陪同老爷子,所以才在侠义榜上留了这么个委托。”岑青岩是个十余岁的少年,眉目清秀气质文雅,对他拱手谢道。
“不必言谢,有时间多陪陪老人家。”缙云接过酬劳,转身离去。
他觉得这样就很好。
曾经姬轩辕和嫘祖有个愿望,想把更多的人聚集起来,成为“国”,人族在面对灾劫时就不至于茫然无力。然而截至缙云记忆的最后,人族依旧如水中的鱼群,零星散乱地分布在大地上,为了生存而艰难挣扎,如今,这样的世道,人们甚至不必只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有余裕来追求除吃饱饭外的别的东西……所以……当初他们的愿望,可以算是实现了吧。
几日后,他随曲寒庭夫妇从鄢陵出发一路去往栖霞,路上有平整的官道,往来路人或步行,或驾驶车马,虽个个风尘仆仆难掩疲色,但比之当初他带着白梦泽那只小妖怪远行,一路上天地苍茫寂静,偌大穹隆间仿佛仅存他们两个的情形,眼下的人要多得多。
人多了,许多事情也就容易解决。一路上,他听曲寒庭谈古论今,讲孔孟之学,为人之道,讲世间诸法,其中固然有些他不认同的理念,但更多得到的是受益。
“说起来,史书记载【黄帝受命,有云瑞,故以云纪事也。春官为青云,夏官为缙云。】,你会起这名字,想来是你父母对你有所期待。”谈及轩辕黄帝事迹,曲寒庭随口道。
“……”缙云露出点惊讶神色,随后轻声道也许吧。他已不太记得蒙琚长什么样了,父子年少决裂,其后长时间分隔久别,鲜少见面,偶尔相见,相顾无言,最多不过是公式化地寒暄两句。便是在决定去往乱羽山前,缙云也没想过要同蒙琚去说什么。他概念中的父亲淡漠得仿佛路人,自己生死自己决定便好,实在无需去劳烦外人,至于蒙琚心中到底作何想,他亦不想去关心。
但模糊中,他却又仿佛有种错觉,似乎自己曾经获得过来自父母的无条件呵护,以至于听到父母二字,心中会有下意识的喜悦与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