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言之猛地抬起眼看他，狱卒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想要反悔，可看到柳言之珍而重之的把发冠递过来，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找流花巷雪妍姑娘……就说，有位故人想见见她。”顿了顿，又道，“谢谢你。”

狱卒忐忑的心定了下来，流花巷是城中一处花楼，雪妍姑娘是花楼女子，容颜秀丽，身家清白，只是带句话，应该没什么吧？

狱卒收了发冠，转身离去。

等看不见狱卒的身影，柳言之攀着天牢铁栏站起身来，躺回木板上。

他方才对狱卒所言，他与雪妍仅有一面之缘，确实不假，但是，他和她的交情，却不仅仅是一面这么简单。

雪妍，欠他一条命。

两年前，雪妍的丈夫看上一书铺掌柜小妾，想迎娶进门，雪妍不肯，被夫家陷害，告上公堂，眼看着要成为狱中冤魂，他恰好下京办事归来，途经府衙，救了她。

雪妍当日言，她欠他一个人情，他日有需要，万死不辞。

流花巷开在天子脚下，来往之人，除了风流雅士，还有宫里头的公公，深宫烦闷，公公们时常夜出喝些花酒，他们已算不得是正常男子，去花楼惹不出什么事端，城门守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行。

雪妍被背弃过，不是清白之身，在流花巷地位并不高，接待得最多的正是这些公公。她的幕中之宾中，就有服侍父皇多年的王总管的侄子李晓李公公。

李晓在雪妍还未流落花楼前，就对她恋恋不忘，雪妍流落花楼后，想必更是对她痴迷，言听计从。

皇宫内守卫森严，他身处天牢进不去，只能让里头的人出来，雪妍就是引出宫里的人的饵，例如李晓，和……王公公。

柳言之没等多久，那个狱卒就返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正是雪妍。

“我已将门外守卫调走，你们只有一刻钟，要说什么尽快。”

柳言之谢过狱卒，等他离开后，看向雪妍，她一身素妆，神色淡然，踏着天牢一地烛火光亮，让柳言之恍惚间见到了当年孤身对簿公堂的女子。

柳言之满身血污，雪妍打量许久，才认出他，“恩人？”

能见到故人，哪怕曾经只见过一面，柳言之还是有些怀念的，上一世，他至死，见到的人，也不过是舒亦封一人，实在看得厌恶。

“我还以为，姑娘已经不识得我了。”

雪妍睁大眼眸，忍不住再一次细细打量柳言之，辨认对比之下，发现几年过去，他与记忆中的人，竟无什么差别，一身风华，叫人侧目。

雪妍面露喜色，“公子当年救小女子于水火，永不敢忘，本以为此生再无缘相见恩人。”

“那姑娘可还记得，当年一诺。”

雪妍混迹花楼，心思早不比当年单纯，在被狱卒带到大理寺天牢时，她对柳言之的身份就有了几分揣测，此刻听柳言之之言，一下子猜出了他找她来的目的，满心的喜悦霎时冷却下来。

柳言之见她神情变得寡淡，心下苦笑，若还有其它法子，他又何至于求一弱女子？

闭闭眼，缓缓语气，柳言之道，“我，无路可退。我之所求，只不过是请姑娘带两句话，当是还当年一诺。”

“请姑娘帮我带话给李晓李公公，请他转达王总管，唇亡齿寒，倾巢之下，焉有完卵？以及，亡柳真者必……咳咳，必是宁王。”

一次说这么多话，柳言之稍稍好点的嗓子又流下血来，他抬手抚了抚，雪白掌间艳红一片，雪妍心底禁不住微微一动。

宁王血洗宫廷，京城人心惶惶，不少人已逃离京城避难，她早有打算离开京城，远离是非，可是，柳言之是当年救了她的人啊，在她心如死灰之时，拉了她一把的人啊。

雪妍狠心咬了咬牙，“好，话我一定帮你带到。不过，之后会怎么样，我无能为力。”

“这样就够了。”柳言之抬手向她作了一揖，“多谢。”

雪妍离开后，柳言之扯着衣襟擦了擦掌心血迹，又躺回木板之上。

大理寺天牢，初春多雨之际，尤为潮湿阴冷，即便经历过一次，柳言之还是觉得忍受不了这种寒气，他呼出一口人气，微微蜷缩起身子取暖。

上一世，他在牢里落了病根，一到冬天，便四肢冰冷，怎么也暖不起来，不到三年便愈加严重，回天乏术。柳言之记得，他闭眼的那一刹那，有雪从冷宫外飘进来，白得刺眼。

在柳言之快要睡过去时，那道声音忽然说道，“我可以让你长命百岁。”

柳言之猛地睁开眼，他的身子本就在天牢亏损得厉害，被送给舒亦封后，舒亦封不曾善待过他一分，要不是舒亦封不想他死得太快，拿药吊着他，他连三年也撑不过，长命百岁，是他从未想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