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转身,挪步,抬臂,昂首,都是那么干净利落。
邓元天就那样站了一阵,看着练舞室内的景象,他也知道程南看得见自己。
一舞终了,里面的人停下来,转身面向他。
邓元天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和此刻很像。
他也像初见一样推开门走到对方的面前,说出的话却已是不同。
邓元天说:“这么晚了,没想到你还在练舞。”
程南嗯了一声:“有些睡不着,就到这里练练。”
“一起聊会儿吧。”
“嗯。”
练舞室的储物柜中常放着些零食和饮料,邓元天从里面取了两听可乐,两人靠着玻璃墙并排坐着。
邓元天盘着双腿,掰开拉环,仰头喝了一口。碳酸携着冰冷的口感刺激了味蕾,驱散了残存极少的困意。
夜晚,林立的楼房显得有几分空洞。一轮明月挂在对面高楼的天台之上,用清冷的光为沉睡的城市盖上静谧的帘幕。
邓元天用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支着下巴,望着夜空中的月亮。
“听小泽说,你做了两年的练习生。”
程南撩起脖颈上的毛巾抹了下鬓角,嗯了一声:“是。”
“是想做艺人,所以才走上这条路的吗?”邓元天问他。
程南没什么表情地说:“不是……只是除了跳舞,没有别的喜欢的事情。”
关于这一点,邓元天并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住在一起有一个月的时间了,吃饭睡觉以外,有闲余时间程南大多都在这里,除了跳舞,邓元天没有发现他对别的事情有那样浓厚的兴趣。
说完,程南难得问道:“你为什么来这里?”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喑哑,敲在邓元天的心坎上。
他又喝了一口可乐,说:“我爸爸是位乡村音乐歌手,或许你听过他的名字,他叫威廉。”
他的父亲威廉在圈子里名气并不大,但是喜欢创作,也享受创作,享受音乐带来的一切美好。
邓元天还记得很小的时候,他常常坐在地板上,看着父亲抱着吉他弹唱,而他自己则在五岁的时候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首曲子,并艰难地用短小的手指在吉他上弹奏。中途谭雪会送去甜点和牛奶,在父子俩的脸上都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音乐声停下时,他被父亲举高称赞,然后会咯咯地笑开。
她是一个优秀的钢琴家,但比起音乐,她更在意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因为丈夫有心脏病的缘故,她经常推掉了重要的演出,尽可能地陪伴在他们身边。
邓元天的童年足够美好,一切是在他的凝血障碍显现之后开始改变的。
得知邓元天的病情,谭雪陷入了心力交瘁的状态之中。
她比之前还要诚惶诚恐,时刻担忧不已,尽可能地避免让他在室外进行剧烈运动,至于玩滑板,攀岩,蹦极,这些事情是她绝对不会允许邓元天去尝试的。
在谭雪的沟通之下,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也十分重视邓元天的情况,特意批准他不用上体育课和游泳课。谭雪甚至曾一度想请家教到家中教邓元天学习,但是这个过于偏激的想法最后被威廉制止了。
从十岁那年开始,邓元天的世界就被筑起了一面厚厚的围墙,这面墙是以爱之名建筑的,于是整个青春期,他的生活里没有篮球足球橄榄球,没有机车与极限运动,有的只是从来无法参与的体育课,和无处不在的保护。
十岁到十七岁,度过的每一天都是灰色的,但邓元天无比渴望拥有一个丰富多彩的,属于自己的独特人生。
他的十七岁的生日没过多久,威廉的手术失败了。
临终前,他满脸愧色地说:“我很抱歉,宝贝,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能拥有一颗健康的心脏,也可以给你一个健康的身体。这样你妈妈就不会介意你和我一起去马场,去田野,去很多很多地方,认识很多很多人。只要想到是我们使你的人生变得很无趣,我总是感到很惭愧。”
十七岁的少年眼眶红红地坐在一旁摇头。
父亲攥着他的手,低声说:“宝贝,答应我,接下来不用为任何人委屈自己,大胆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只要不违法,也不违心,就是正确的选择。我活了这么久,发现人生还有很多遗憾,但并不想让你也有充满遗憾的人生。如果我的身体能够撑得更久的话,应该可以看到你站在舞台上唱歌跳舞的样子,一定非常帅气……”
十八岁生日那一天,邓元天没有睡着。
也是像今天一样寂静的夜晚,他从床上爬起来,赤着脚下床。
书桌上摆放着一张全家福,照片上的三个人笑得开怀。
窗边的阳台上放着一个玻璃瓶,三分之一填满了硬币。
邓元天走到窗口,静静地站了一阵,从桌上拿过一个硬币。
高高地抛起,硬币在空中翻滚不停,光影在金属表面肆意变化,溅射出银色的光辉。
“犹豫不决的时候,就抛个硬币吧,让命运替你做个简单的决定。”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邓元天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将手拿开。
那枚硬币安安稳稳地躺在他的手背上。
是正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