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片刻,就看见一只高大威猛的白杌雪兽冲旁边的山上冲了下来,所过之处,扬起纷纷白雪。
它用力地嘶吼着,绝望地咆哮着,从宿锦面前疾驰而过。
那些被它掀起的雪,像这破寒荒原的每一粒雪花一样,沉寂又冰冷地落回了原处。
吼叫声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
那只母兽又等了很久,才重新慢慢走出来。
她的身体已经很不方便了,肚子里的幼兽一直在动,有时支撑不住时,她的脚步甚至都是扭曲的。
但她还是努力往前走。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指引着她,让她走下去,直到最后那一刻。
宿锦在后面跟着。他身上的衣服很厚,头上有帽子脖子里有围巾,手也和喜欢的人紧紧握在一起,但他仍觉得自己很冷。
那种冷是从心里冒出来的,将四肢百骸一点一点浸凉,最后让整个身体都如坠冰窟。
但可怕的是,他却觉得他的血液是热,甚至还有些沸腾。
这种冷热交织让他异常难受,他恨不得现在就坐在地上,痛哭一场。
修似乎察觉到了他的不适,他放开了宿锦的手,右臂一伸,将他牢牢抱在了怀中,然后伸出左手,又将他无处安放的手紧紧握住。
偎依在修的怀中,宿锦终于觉得暖和了一点。
但他心里的冷,却一时还是没有暖过来。
那只母兽走得更慢了,她几乎在蹒跚前行。
终于,她趔趄了一下,腿一歪,摔倒在地。
宿锦猛地伸出了手,像是想扶她一把,但修却将他的手握住,缓慢却坚定地拉了回来。
那一瞬间,宿锦心中的憋闷无处发泄,简直想恨修,好像他不把他的手拉回来,他就会奋力跑过去,将那只母兽扶起来,从而阻止这一切一样。
那只母兽倒下来只喘息了一瞬,便又挣扎着站了起来。就在她站起来时,肚子里的幼兽猛然动了一下,那母兽立时便又倒在了地上。
这次她停了比较久,蓄了半天力,才又勉力站了起来。
又往前走了一段,她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但就像算好的一样,她停在了一个被雪凌遮住的山洞前。
绕过几乎将整个洞口封住的雪凌,她艰难地挤了进去。
等了一会儿,宿锦才和修一起进了山洞。
山洞里并不像宿锦以为的那样黑,里面都是钟乳石,相互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
宿锦一点也没有欣赏的心思,他紧紧地盯着前面那只母兽,唯恐她出现什么意外。
宿锦能看到,那只母兽艰难地往前走着。走几步,便会停下来歇一歇。
又往前走了很久,宿锦突然注意到,地上似乎有一些骨骼。他踢了踢脚边的白骨,然后倏然顿住了脚。
那是一根长长的银角,和他在前面那只母兽额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前面那只母兽,并不是进入这里的第一只,想来,也并不是最后一只。
修低声告诉宿锦,这种山洞,被称为死生之地。是母兽的死亡之地,也是幼兽的新生之地。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来到一片宽敞的空地中,那只母兽终于停了下来。
在那片空地上,分布大大小小黄白的骨骼,那种长长的银角,更是到处都是。
奇异的是,在这样一个山腹空地的上方,竟然是露天的。
天幕依然阴沉,不时有雪落下来。这片空地,也是整个山洞中唯一有雪的地方。
那母兽卧在雪地正中,像是终于安心了一样,她甚至轻轻闭上了眼,似乎要微憩一番。她也真的睡着了。
宿锦偎在修的怀中,静静看了那母兽半晌,突然道:“修,我能过去摸摸她吗?”
修低头看了他一眼,点了下头。
宿锦便轻轻走过去,来到母兽旁边。他半跪到地上,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母兽的脖子,又轻轻碰触了下她头上的角。
那母兽慢慢睁开眼,她看了宿锦一眼,又缓缓地将眼闭上了。
宿锦又抚摸了几下,便慢慢退开了。
他回到修的身边,重新偎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等了很久,那母兽终于醒来。她舔了舔自己的肚子,神色安详。
这时,只见她硕大的肚子猛然一动,母兽也跟着轻轻颤抖了一下。
宿锦也徒然紧张起来,他知道,开始了。
接下来,那母兽一直轻轻颤抖着,间或有一两下剧烈地抖动。
宿锦紧紧抓住修,看着那母兽腹部剧烈地起伏,不由也跟着微微颤起来。
修用力抱紧他,但却没有捂住他的眼睛。
一直过了很久,宿锦看到母兽的身体蓦地一顿,在她雪白的肚皮上,慢慢露出来一根锋利的爪子。
那只爪子缓缓移动着,将那雪白的肚皮慢慢划出了一道越来越长的口子。
终于,两只同样雪白的小兽,破肚而出。
它们出来的那一刻,母兽费力地抬起头,看了它们一眼,然后那双大眼睛便慢慢闭上了。
她脸上仍旧带着那种慈爱的神情,从容赴死。
宿锦的泪猛地崩了出来。
修伸出手,给他轻轻抹去。
那两只小兽站在母亲的尸体上,懵懂无知。它们摇摇晃晃,勉强站住。抬头看了一眼已经死去的母亲,然后依据本能,又俯下身子,继续啃食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