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个杀人犯为什么会在这?我要报警!”
张丽红边叫嚷着边真的掏出手机, 姜铎见状急忙向前跨出一步伸手一按, 看向生养自己含辛茹苦的把自己拉扯大的母亲时, 却面目阴沉眉头紧拧着, 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满是惊怒的急声喝止:
“妈!你干嘛呀?”
拼命想抽出自己的手,却被儿子牢牢制住怎么抽都抽不动,张丽红心底愤恨着一挑眉目瞪向姜铎, 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光,难以理解的大声责问:
“你怎么还能护着他?你忘了你三个月前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你忘了你爸从越南回来时是什么样子了?你的腿,你背上的伤,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你们父子俩什么都瞒着我, 什么都不告诉我,但你无缘无故跑到果敢去, 还差点丢了工作,你敢说跟他一点关系没有?你是警察啊, 他身上还有人命官司说不清楚,你怎么能跟他混在一块!”
眼见姜铎被打得身形一晃偏过脸,林逆涛脸色煞白着就想冲上前挡一挡。但看见瘦削弱质的张丽红正喷薄出熊熊怒火, 周身愤恨的颤抖战栗着,便只敢心焦的僵在原地, 手足无措的看着仇人一般的母子俩。
“妈, 您消消气。”挨了一巴掌之后,姜铎反而冷静了许多,连忙松开手再满脸谄笑着往张丽红跟前一贴, 扶着她的肩小声道,“小涛怎么可能会杀人?他可是您看着长大的,您别听外面的嚼舌头胡说八道。”
张丽红使劲一退甩开姜铎搭上自己肩膀的手,低吼着:
“他怎么不可能?你们读书那会儿他才多大一点他就敢大半夜一个人混进赌档,还去跟那些二流子一起赌钱,你因为帮他遮掩被你爸收拾的那么惨,你都忘了是吧?我告诉你姜铎!你能找个姑娘处着最好,如果你天生是那种人非要找个男的,只要你能安安生生过日子,我咬咬牙我也不会多说什么,但你要找他就不行!就是他不行!就是他这个灾星不行!”
张丽红越说越激愤越说越上火,到了最后,却突然一掌搡开姜铎,冲到林逆涛跟前,瞪着他颤抖着手指着他的鼻尖:
“你怎么还好意思杵在这?你怎么还不滚?”
“妈!”姜铎按捺不住的再次冲母亲一声低喝,又一步跨到到她面前,隔挡到她和林逆涛之间,却悄悄向后攥住小涛的手,尽量控制着用平缓乞求的语气同母亲说:
“这大半夜的您让小涛上哪去?要不,今晚先让他在咱家住着,我先送您回去成不成?我这还没吃晚饭正饿着呢,我爸不是还在家等着我俩呢。”
看着儿子还敢当着自己的面去牵那灾星的手,张丽红怒不可遏,却忽然低笑起来,言语满是讥讽的看向他俩:
“姜铎你做给我看是吧?可他凭什么住我家?我问你,他凭什么住我家?我们欠他的吗?我要知道姓林的能把我们老姜害到这个地步,我当初坚决不会让他住进来。”
话音未落,张丽红却突然向前一倾身,一把推开姜铎后跑到里屋打开了灯。
只见她双目赤红着顿在小屋当间环顾了一阵,再形容癫狂的奔向高低床,伸手就把凌乱的被褥往地上一扯;之后又打开衣柜,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一件拽出来,拼命掼到地上;最后,却突然跑到书桌前,抬手就把叠放在桌面上的稿纸本子试卷全部扫落;紧接着一蹲身,钻着身子猫着腰在桌底下的矮柜里狠命的一通翻找,抱出一个铁盒子,咚的一下扔到书桌桌面上。
猛然反应过来母亲想要干什么,姜铎惊骇得惨白了一张脸,赶紧冲到书桌前想把那铁盒子抢到手里,谁知个头矮小看着弱不禁风的张丽红,盛怒之余的当下力气竟也大的出奇,伸手一推就把高了自己两个脑袋的姜铎推得一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接下来,她却连看都不多看青白了脸色的儿子一眼,只站在书桌边使劲一扣打开盒盖,边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全倒出来,边沉声骂道: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姜铎一样都不让我碰,我虽然生气但想着反正你也不在了,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由着他胡闹。但现在好了,你回来了,你的东西你赶紧拿走,我们老姜家不欠你的。”
话说完,张丽红伸手一指原先放在铁盒子当中的一件,是一本红皮封面过了塑的证明书,面向林逆涛沉声掷地的怒喝:
“这是你家原先那栋房子的土地证,你家房子烧没了,我们老姜就做主找人给平了地,又到处求人给你家补办了国有土地使用证;这是你爹生前的银行存款,也是我们老姜去公安局开了证明,重新给补办出来的;这本存折,里面有你爹的抚恤金、丧葬费和县局工会互助金,还有你家出事以后公安局自发搞的捐款,密码是你的生日;还有这些,都是你奶奶住院时的医药单据,老姜本来想烧了却被我留下了,正好给你看一看,你奶奶住院时还另请了护工,都是我们老姜出的钱;还有你家当时买房子借了老黑和宋之田的钱没还清,是我们老姜替你家还上的,前些年我们买房手头紧,我说让老姜从你家的存款里拿出一点还回来,老姜还和我吵了一架。所以,我们姜家不欠你的,听清楚了没有,我们姜家不欠你的,你凭什么还赖在这?”
偌大的恩情,自己确实还不上,也没资格继续赖在这……林逆涛苍白着脸脚一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不自觉的往后一踉跄。
姜铎赶紧上前,一把撑住难以自持几近瘫软的林逆涛,再不敢相信的看向心狠至此的母亲,沉声嘶喝:“妈!你到底想干吗呀?你非得这样吗?”
“我怎么了?”张丽红横眉立目狰狞着脸,眼角却开始通红泛泪,夹杂着怒火转向姜铎低泣:“我说错了么?姜铎,你可真有良心,你就光记着他。你忘了你爸是怎么躺着回的临潭么?你忘了你爸到现在还三天两头上医院,两条腿动不动就疼得站都站不起来?要不是因为林家的事情,你爸怎么会跑去越南?怎么会着了别人的道?偏偏你找谁不好?你还要找他!”
话已至此,便是一阵煎熬人心的沉默。
八年来,咬碎牙咽进血挺过了无数个生死存亡的瞬间,却没有哪一刻,像此时这般清晰的感觉到刀尖一点点撕割心脏的痛苦。
林逆涛面目成灰,彻底僵在当场,眼睁睁的看着身前的姜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向着他的母亲,曾经视自己如已出的阿姨,一声一声的剖白真心苦苦哀求。心内叹道:自己已经没了家,原来和自己在一起,姜晓堂也会没了家。
想到这,林逆涛艰难的抬起腿挪动步子,走到姜铎身侧,看向盛怒未消气愤不已的张丽红,躬身低下脑袋,请罪一般一字一顿的轻声说:
“丽红阿姨,您别怪姜铎,我马上就走。这些年来,我家的事情给您和姜叔叔添了很多麻烦,特别是我奶奶的事,我是后来才知道她在医院躺了一年多,都是您和姜叔叔一直在照顾她。我因为一些原因没能及时回来,本应该我来承担的责任,却全部推给了您和姜叔叔,造成您这么大的负担,我心底非常过意不去。除了您刚刚说的那些,我知道我家别的很多事情也让您和姜叔叔花费了不少心力,您和姜叔叔,对我们家恩重如山,我就是三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也偿还不了您的恩情。所以,姜叔叔帮我父亲和母亲存下的这些东西,就请您把那土地证给我,剩下的所有存款,我今天做主,全部还给您,就当是这些年我心里一点微末的补偿,至于别的东西,您看是要扔还是要烧都可以,我这就走。”
话音未落,林逆涛便径直走到张丽红身边,拿起那本土地证,没成想刚一捏进手里,两张边沿焦黑残缺了一角的纸片却从当间滑了出来,突兀的撞进三人眼底。
林逆涛急忙捡起来一看,眼眶立即湿润了。
那是两张发旧泛黄的老照片,自己清楚的记得,原先是夹在父母卧室床头柜的笔记本里的。
一张是父亲和姜叔叔的合影,照片上英姿勃发的年轻面貌,也就跟自己和姜铎现在这般年岁差不多,上面批注了:“1982年冬,临潭缉毒队挂牌”几个小字;
另外一张,正中央是花布襁褓中的自己,正被轻轻笑起来的文清满脸知足的抱在怀中,旁边则是彼时既年轻又时髦的张丽红,正笑颜如花的强按住扭做一团臭着一张脸的姜晓堂,母子俩个就站在自己母亲身侧。
伸出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光滑的影像,林逆涛瞬间通红了眼角,心底哽咽抽痛着,把照片夹回土地证当间,走到客厅,郑重的放到自己旅行包夹层内。
张丽红也瞥见了,她万没想到老姜竟然珍而重之的收着这个,心底颤了一下,却仍旧阴沉着面目不吭声。
眼见小涛居然说要走,居然还真就向着大门口头也不回的迈步子,姜铎想也没多想的蹿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胳膊,沉声质问:“你才答应过我什么?你又要跑是不是?”
低头看看被紧紧拽住的胳膊,再看向满脸焦急惊慌失措的姜铎,林逆涛却轻轻笑起来,只张嘴,没出声。
直到看清楚小涛说了什么,姜铎才长舒一口气,松了手。林逆涛便把旅行包甩到肩上,深深的看了姜铎一眼,转身走向大门口伸手推门。
但指尖还没碰上门把手,他却犹疑的顿了一顿,心内一沉,双眼空洞的盯着地面忿忿的咬了咬牙,豁出去了一般再次转身,目光灼灼的看向张丽红,坚定的说,
“丽红阿姨,对不起。我爱姜铎,我爱他很多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他。小时候我发现自己有这份龌龊心思的时候,我很痛苦,也很恶心自己,但是这份感情我怎么掐都掐不掉。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可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除非姜铎自己说他恶心我不要我了,否则我是不会主动离开他的,希望您能理解。”
听见这个,张丽红黢黑了一张脸气得抖作一团,惊怒的站起来恶狠狠的看着林逆涛,就差没抄起手边的物件全部砸到他身上,大骂出口:
“你不要脸!你滚!你马上滚!我告诉你,我永远都理解不了!”
抛下身后正咆哮着的疾风骤雨,推门迎向山城临潭久违的山风,林逆涛却在心底长舒了一口气。
原来掩藏在心内多年的深情,能够这样一口气全部宣泄倾吐出来,竟能让自己这般如释重负心底一松。
想到这,他便安心的迈着轻缓的步子,走出公安家属院。
但来到县城大街前,他却停住了,他不知道该去哪。
大街往北是八年前就已经化成余烬的家,往南是早以改换了面貌连大门都不知道向着哪边开的学校,往西的半山坡,只有深埋进泥土里的父母坟茔。而偏偏是自己身后的,姜铎的身边,才是归处,可自己却不能回去。
站在街口呆愣愣的恍惚怅然间,雨后寒凉的山风呼啸而过,夹冰带雨灌进衣领里,冻得自己直哆嗦。
与闷燥湿热的老街,以及雨林金三角仿佛永远凝固住的空气不同。临潭的风,四时萧萧,永远都能顺着骨缝刮到心底。想到这,林逆涛轻声笑了笑,心底庆幸着,幸好出门时随手拿了姜铎的外套穿上,躲在里面,果然暖和了不少。于是他竖起衣领,往宽大的外套里缩了缩,心里想着,既然已经回来了,就随便逛逛吧,反正姜晓堂最后总能找到我。
——————————————接下来保证是糖,纯糖!再带刀子我直播吃手机。下一章分界线——————————
夜半三更,阴风诡雨,城郊半山坡,荒草密林
午夜前又下过一阵雨,本就泥泞坑洼的羊肠小道积了厚厚一层黄泥,越发粘鞋又滑脚,一步一个坑。
泥道上荒草间,姜铎抬着手机,用泛蓝的屏幕微光扫了一扫眼前的黢黑一片,小心翼翼的避开盛满泥浆的小水洼,慢腾腾的走向半山坡处的树林子野地里。
凭借记忆的指引,好容易找到地方,他却没有立刻上前,而是用手机看了看时间,真棒!凌晨4时4分4秒。再将手机转向四周,阴风,迷雾,老林,如果能蹿出两只黑影或者来上几声惨叫,恐怖灵异片就齐活了。
想到这,姜铎愤恨的一拍脑壳,心里低骂:大半夜的顶风冒雨跑到山坡上来找人,你就说你贱不贱吧?于是他小孩子撒气儿一般抬脚一踢路旁的石子,没成想石子没飞多远,鞋跟却擦过泥浆子带起一串黄汤,泥点飞溅了他一裤脚。
姜铎脸都青了,心底越发愤懑着“等我找着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的把账算到林逆涛头上,走向野地更深处。
山风呼啸,头顶有致密阴沉的积雨云遮星避月,黑压压连成片包拢住山脊,透不出一丝亮光。被雨水反复冲刷和浸泡后,空气里满是腐叶草腥味儿,鸟不鸣虫不语,只有荒草间偶尔传出的沙沙声,渗得人汗毛倒竖心底直发毛。
此情此景,臭着一张脸的姜铎越走越生气,顺着手机惨蓝的暗光一扫,却猛然照见阴森森的午夜山林老树精底下,有个人影。被唬了一跳之后,盯着那树根上蜷成一团的看清了面貌,他立即气得额角直抽抽,磨着牙缝撇着嘴,冲了过来。
果然是林逆涛,这臭小子正斜披一件雨衣坐在垫了毡布的石缝间,怀抱着背包,倚靠着树干,没心没肺且睡得香甜。
愤恨着眉目嘬着牙花快步上前,姜铎伸手轻轻推了推,没反应,再重重一搡,睡得正开心的那人瘫软着差点滑下树干,却还是没反应,他便索性一蹲身,双手捧住林逆涛的脸,边恶狠狠的瞪着他边使劲揉搓用力拉扯。
这么大的手劲和力道,面团也能搓成条,要再弄不醒,就该去探他的鼻息了。
但也就搓了还没两秒,林逆脸突然惊跳起来,以极其猛烈且沉痛的方式,不过都痛在了姜铎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