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折返县乡二级公路岔道口, 姜铎瞥了一眼路边的公里桩, 石碑上有斑驳的朱红色标注着箐凤线K78+560M几个小字。</p>
左手一抹方向盘, 与来时的路背向而行。</p>
沿着狭窄的盘山路继续行驶半个多钟头,便来到当时被周箐县公安局北山派出所刑侦队认定为受害人曾经掉落过的生石灰池所在地, 周箐县朱龙洞村。</p>
“从尸体烧伤部位和石灰池深度来判断,在他掉下去的瞬间,肯定有人拽着他, 而且搞不好, 就是那人故意把他推到石灰池里的。”</p>
姜铎站在早已抽空澄清石灰水和石灰乳的废弃空池旁边,看着斜向下的乳白色围栏边沿,脑子里一遍遍回忆放大受害人尸体检验细部照, 沉声肯定。</p>
陈振辉也走了过去,眼见只比旁边的道路高出20多公分, 却深约80公分凹凸不平滑腻腻的池壁,池底正盛着浅浅一层积水泥浆, 蒿草腐叶和垃圾漂浮在当间。</p>
他心底一琢磨, 蹲身比划了一下,再伸出手,沿着池边抹了一把潮湿阴暗处覆着的几小块青苔, 心忖连青苔都能长出来,看样子已经弃置了好长一段时间。再碰一碰池边坑坑洼洼颗粒粗糙却手感油腻的围栏边沿, 思索片刻后, 认同的点点头。</p>
受害人在慌乱间踩空踏进石灰池内, 呈跌坐蜷身状, 右半边几乎已经浸泡到正遇水反应释放热量的生石灰内,左半边却仍在池外,身体失衡的瞬间还要忍受巨大的疼痛,如果不借助外力,绝对不可能形成右手、右脚表皮呈淹没痕迹的手套状脱落,而左边却只有泼溅痕迹的斑痕状化学烧伤伤口。</p>
“北山刑侦队的询问笔录里怎么说?有没有找到目击者?”</p>
陈振辉问完,姜铎一拧眉,言语讥讽:</p>
“有的话,就不会一直挂着立案未破了。”</p>
“根据尸体腐败程度和秋冬蝇蛆孵化情况来看,判定受害人的死亡时间大概是11月3日前后,朱龙洞村的两位村民也在询问笔录里陈述过,11月2日半夜里,他们曾听见石灰池这边有男性呼救声,但村民闻声跑来想要救人时,却没见到人,只在石灰池里捞到受害人的鞋子。”</p>
“那受害人被人带离时的痕迹呢?”陈振辉狐疑的一拧眉,打死他都不相信受害人能自己悄无声息的消失掉。</p>
掉进正在熟化的生石灰池里,碱烧伤和热烧伤的剧烈疼痛叠加在一起,能让人立即昏死过去。受害人手足表皮瞬间就被烫烂了,连指骨、掌骨和桡骨都检见灼痕,除非是电影里的阿诺或者兰博,否则怎么可能忍得了那种非人的疼痛自己躲起来或隐藏逃脱。</p>
果然,就听姜铎答道:</p>
“说是听见树林里有摩托车发动机轰鸣的声响,大概有三辆,沿着溪流往公路方向开,只是天太黑了,村民什么也没看见。但是,根据周箐县局技术勘验的说辞,那两天下过雨,事发地又在斜坡上,现场痕迹被雨水冲毁严重,现场啥有用的证据也没有提取到。”</p>
“没提取到?”陈振辉眉头一竖恶狠狠的啐了一口,“那些个龟孙子他妈的到底有没有到过现场?敷衍了事吧!”又急声问:“那摄像头……?”但话音未落,他自己也咬了舌头住了口。</p>
这种穷乡僻壤的大山间能有个鬼的摄像头,村道上连他妈路灯都不见一盏。</p>
两人一齐闭嘴沉默着,半晌后,陈振辉再次皱紧眉头愤恨的骂道</p>
“我就奇了怪了!几具尸体身上就连一个可疑的指纹都没有提取到吗?这剖尸的简直是反侦察行家里手啊!还有,接连让几具尸体曝尸荒野连埋都懒得埋,这他妈也太嚣张了!要不是山区基层警力欠缺,驻村警察办理刑事案经验不足,几个被害人的尸腹都曾被剪出开放性创口这么明显的同一痕迹,怎么会被遗漏?”</p>
听他骂完,姜铎脸色一沉低头思索了一阵。又站起来,环顾四周,再沿着石灰池所在的荒草地边沿走了一圈。</p>
早晨八点多,天光大亮。</p>
山林蒿草间缀满冰凉的露水,空气清新却冷冽,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姜铎的中筒胶靴在草地稀泥里踩出一道道深重的齿痕,不远处,便是沿着山脚淌出山隙的溪流,溪水很浅,却因为山势落差湍急而下。河道最宽处也不过5米来宽,很容易就能渡过去,因为有大小不一的山石横亘其间。</p>
站在溪边回头看向生石灰池。这里位于朱龙洞村村社最东边一处平整的草地斜坡,两边有树林环绕。建造石灰池的村民笔录上也曾经提到过,出于安全考量和方便取水、运输石灰,所以才在距离村社和农田都有一小段距离,却挨着山脚溪流的地方挖了这方生石灰加工池。</p>
在沿着斜坡边向溪流对面看过去,仔细分辨一会,依稀可见对岸滩涂地不远处的密林间有好几条隐秘的山道,正曲折蜿蜒向上延伸,一直通达到山涧里。</p>
据村民说,这几条山道早些年是牵驴走马运输山料的骡马道,只是这些年,县政府和乡里靠山修建了好几条宽阔平整汽车道,村民们统统改用昌河小面包运货,这些山路便渐渐被荒草覆盖,很少有人再通行。</p>
向着不远处的密林间远眺了一会儿,姜铎若有所思,半晌后却突然来了句,</p>
“其实余知检说的对。”</p>
闻声一愣,尔扎都惹和陈振辉一齐狐疑的看向他,却见他转身疾步折返,边走边把背上的旅行包放到一处半人高的大石头上,翻找出笔记本,再拿出夹在当间的周箐县山林地貌图和行政区划图,摊开在石头上。</p>
地图上老早就将几处呈尸地的位置标注了出来,并在空白处备注几个地点之间的路线、距离和行车时间。</p>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不留。这个剖尸拿东西的之所以这么肆无忌惮,一是因为他确定所有受害人的致死原因都会被警方判定为意外和自杀,没有外力人为致死痕迹;二是因为尸体暴露在林地潮湿环境的腐化速度是埋进土里的好几倍,呈尸地又在人迹罕至的荒野山林里,在尸体腐化成糜抹去痕迹前,不容易被人察觉;三是蝇蛆一般会在尸体的眼睛、嘴、开放性创口处产卵并噬食蛹化,啮齿类、犬类动物也喜欢从面部、腹部等部位开始撕咬,容易掩盖掉死后剖尸的剪创伤痕迹。”</p>
边说着,姜铎边拿出记号笔,沿着地图当间已经画过圈的一个地方重新描了一遍</p>
“所以,我们得搞清楚,押货的剪腹抛尸的这几个地方是不是有什么关联?还有,这个受害人的情况为什么这么奇怪?”</p>
尔扎都惹凑过去,只看了一眼,立即问道,“你的意思是,为什么这个受害人断气以后,剖尸人却没有立即剪开她的腹部取东西?”</p>
陈振辉也把脑袋凑过去,静心思索了一阵便想明白了</p>
“自缢而亡的那具女尸,被发现时她是平置在草地上的,但是她背部没有尸体松软到僵直形成的尸斑压痕,沉积在腿部的紫色尸斑也已经完全浸润,没有出现移动尸体时的形态改变痕迹,说明她从窒息死亡到被人放倒在地上,起码在树杈上悬吊超过了一天多的时间。”</p>
姜铎:“你觉得那剖尸的有那个耐性等那么长时间再剪她肚子么?”</p>
“与其说是剖尸的突然转了性变得磨磨蹭蹭,我到是觉得,更可能是这一段时间内剖尸人就没有跟着这个女的……”</p>
陈振辉皱眉低头想了想,再一捏右拳捶向左手掌心,瞪着眼睛恍然惊叫到,</p>
“会不会是这样,受害人趁胁迫她运货的人不注意,自己跑到林子里去上吊的?”</p>
“还有这个。”尔扎都惹突然伸过手,抽走姜铎面前的地图,把眼下他们所在位置的朱龙洞村也圈了出来。</p>
“另外几具无名尸体的呈尸地都在山林间,唯独这具,身上的碱烧伤却明确指向了村舍附近。如果我是押骡子的剖尸人,按照以往的做法,应该是把他带到树林里逼迫他自己撞石头自杀,绝不会把他带到容易被人撞见的村舍附近,还把他弄进石灰池里,毕竟,对押骡子的来说,货是最重要,万一把货也烧坏了或者再捞不回来该怎么办?所以……”</p>
“他也是自己跑到这村子里来的?”陈振辉看向尔扎都惹,沉声肯定,“因为正被人追捕所以慌不择路,才会一脚踩空跌进石灰池里。”</p>
姜铎盯着尔扎都惹手中的地图看了半晌,低头琢磨了一会,再伸手把地图拿回来铺展到身前,用记号笔往两处位置中间连了一条黑线,只是没有顺着道路标识来连接,而是直接贯通了山林之间,边用笔指着标记出来的黑线边看向尔扎都惹。</p>
“老虎牙,余知检给周箐闻叔叔划定的彻查范围,包不包括咱们眼前的这座山头?”</p>
尔扎都惹皱眉沉思,摇摇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