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神火将罗旬的魔魂消磨得只剩下小小一缕时, 顾雪岭才收回昊天镜,已确定魔子魔魂的确较之旁的神魂更加坚韧,但绝不是不灭魔魂。
两人收拾整齐,便带上还苟延残喘着的那一缕魔魂出门。
魔子原本已休养多年的魔魂被消磨到如今地步,累极了还不忘威胁顾雪岭见了傅云海他一定要告黑状泼脏水, 若不是宣陵拦着, 最后那一缕魔魂也要没了。以宣陵的意思,留着这一缕魔魂,兴许能借此引出姬如澜。
要使计引出姬如澜, 没几分真实,姬如澜恐怕不会上钩。
见魔子弱成这样,顾雪岭这才答应去找傅云海, 只是本就亲近的二人, 出门时似乎更加亲密无间了。
天色已无声黑沉下来,黑暗吞噬了整个天幕,悄然间, 清冷明月已跃上柳枝头。不过二人去客院的路上, 撞见了急匆匆找来的萧珩。
顾雪岭见他行色匆忙,跟着紧张起来,“是师父出事了吗?”
萧珩愣了愣, 赶忙摇头道:“这倒不是,你们是去哪儿?”
顾雪岭暗松口气, “去找傅盟主。”
萧珩听到傅盟主也急了起来, “正好, 我也想跟你们说说傅盟主的事。他让你太渊师叔带他去参观无回宫中,去了我师父以前住的房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而且他一直在问太渊无极,要不要跟他回虚仪天去。”
闻言顾雪岭和宣陵对了一眼,见对方眼里皆有些意外。
萧珩苦恼道:“如今真相大白,太渊无极也是清白之身,傅盟主没了大徒弟就跑来敲我们玄天宗墙角,万一太渊无极真走了谁来当宗主?”
顾雪岭从来没想到是傅云海会这么做,他道:“兴许太渊师叔也有意回师门,我们也不好拦,到时候只能请萧师叔接下玄天宗重任了。”
听到这话,萧珩反射性快速摇头,“不,我这些年在外头云游,散漫惯了,哪里待得住?”
为了避免顾雪岭再说出让他接任宗主之位这样的话,萧珩直接拉着顾雪岭往无回宫后殿走。
顾雪岭和宣陵只得跟上,萧珩边走边念叨,实则也不是担忧太渊无极会被昔日的师尊撬墙角带走,只是怕傅云海在他师父的住处做些什么。
虽然信任傅云海的为人,但当年凌云霄出事时曾经略次求助,可傅云海直到最后时刻也没有出现,哪怕他曾经在山门前将易连修带走,也算是出过面,萧珩心里还是有些不适。
他并非是要强求傅云海帮忙,而傅云海的相助也迟来了很多年,萧珩只是替他师父不值,觉得他师父凌云霄将傅云海当做挚友,在临死前最后一次求助时却得不到他的信任。
萧珩难得这么着急,顾雪岭二人只好快步跟他进了后殿。
后殿有一处院落乃是宗门禁地,曾经身为宗主的南宫清很少进去,也从来不允许弟子们入内,包括顾雪岭,据闻那就是凌云霄生前的住处。
顾雪岭几人去时,沉寂多年的院落被点上了几盏灯火。
幽幽光芒透过陈旧的窗纸泄露门前,太渊无极正从门中出来。
见到几人,太渊无极稍稍挑眉,还是礼貌行礼,顾雪岭忙虚扶起他,看了看映在窗纸上那个高大影子,低声询问:“傅盟主在里面做什么?”
萧珩正眼巴巴盯着房间里的影子。太渊无极见状眼底有几分好笑,也跟着压低声音说道:“盟主与凌师叔结交甚深,如今凌师叔得已沉冤昭雪,傅盟主是特意过来看望他的。妖主,这么晚过来,是找盟主有什么事吗?”
太渊无极唤着顾雪岭妖主,可眼底的宠溺与信任同以往一点没变。
因此顾雪岭也不计较这些称呼,点头道:“确有要事。”
太渊无极道:“那我进去禀报盟主?”
萧珩抢道:“我去,我去就行了。”
话刚说完,人就快步走进屋里。从小到大,顾雪岭都从未见过萧珩如此紧张的模样,不由有些好奇。
太渊无极轻易看穿他的心思,便解释道:“萧师弟视凌师叔如父兄,即便凌师叔多年前已不在,他每次回来都会亲自打扰凌师叔的房间,想必是担忧凌师叔房间被人弄乱吧。”
顾雪岭理解点头,等待傅云海出来的间隙,忍不住说:“太渊师叔,如今你已是清白之身,看傅盟主的样子,似乎是有意接你回虚仪天。”
太渊无极面不改色道:“自打入了玄天宗已有二十多年,我也习惯了这里,如今就是逼我我离开我也断然不会走。怎么,妖主要逐我出山门吗?”
顾雪岭连忙摆手,“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其实有点开心,抿着嘴笑道:“如今玄天宗无人,我就怕太渊师叔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太渊无极摇头失笑,“说话还同小孩子似的,你现在可是妖主。”太渊无极忽而朝顾雪岭走近,侧首问他:“岭儿,听说易连修逃走了。”
顾雪岭笑容敛去,“的确,眼下整个天道盟都在追查他的下落。”
太渊无极眉头紧了紧,欲言又止,末了也只是深深叹息,“我早有怀疑是否是虚仪天中出了内应,没想到果真如此,连贺师兄也……”
顾雪岭拍拍他肩膀安慰道:“贺枫多年前已被姬如澜控制,后来的贺枫已不全然是真正的贺枫。况且我听他们审问过易连修,据说贺枫除了在傅盟主面前时用的是真身,外出时若要做恶多半是姬如澜亲自出面。师叔也放心,我们会找到姬如澜报仇的。”
太渊无极面上仍有几分忧虑。
顾雪岭笑了笑道:“那玄天宗宗主一位,还请师叔不要推辞。”
太渊无极面露惊愕,“这怎么使得?我到底是外人……”
“师叔说这话就见外了。”
顾雪岭清楚萧珩说不愿就是不愿,看来眼下玄天宗的事宜还需要他横插一手,他便这样定下了。
正巧傅云海被萧珩赶出他师父的房间,傅云海带着无奈与惋惜负手走出来,顾雪岭便摆手道:“师叔若有异议,日后再同几位长老商议。”
太渊无极只能闭嘴。但对他而言,他并非玄天宗的弟子,也避嫌未曾学过玄天宗的两套极品功法,他从没想到最后宗主之位会落到自己头上。
不过转瞬,傅云海面上就恢复了原本的淡然,与太渊无极站在一处竟有几分相似,让人不得不由衷感叹,太渊无极不愧为傅云海曾经资质最好、最为器重的徒弟,与他也最像。
顾雪岭权当刚才打扰人家怀念旧友的人不是自己,见傅云海过来,便笑着迎上前道:“盟主倒是有兴致,这么晚了,还来逛无回宫。”
傅云海道:“妖主寻我所为何事?”
“并非什么急事。”顾雪岭还买了个关子,“正是原先盟主所说,关于魔子罗旬的下落一事。”
跟在傅云海身后走出来的萧珩显然更加激动,“找到魔子了?”
萧珩惊喜过后,幡然醒悟师父的冤屈已经洗清,有没有魔子都无所谓了。不过转而又沉吟道:“魔子一直逃窜在外也不是办法,他还曾伤过师兄和师侄,如今也该将他找出来了。”
“不仅找到了,还抓到了。”顾雪岭笑吟吟道,看去心情极佳。
闻言就是傅云海也稍稍挑眉,正好比正打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他追问道:“他现在何处?”
顾雪岭眼底含笑回头看向宣陵,“大护法将他困住了。”
这可谓是天道盟要事,太渊无极忙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盟主妖主进屋中详谈?”
几人都没有意见,萧珩只好皱着脸别扭的让出来他师父的住处。
凌云霄生前的居所布置十分简洁,萧珩才打扫过,一尘不染,但沉寂太久已完全没有了人气,也并未留下半点凌云霄生前时遗留的痕迹。
顾雪岭粗粗看过一眼,只觉得这处静室同无回宫中其他房间并无二样,傅云海也不知进来怀念什么,不解归不解,很快就让宣陵放出魔子。
不过在那之前,顾雪岭弯起桃花眸子提醒大家,“为了抓到魔子,我们费了一些功夫,也让他受了一些苦,他出来后也许会说些胡话。”
傅云海颔首道:“妖主放心,天道盟与妖族已重新拟定盟约,在这紧要关头,谁也不能离间两族关系。”
宣陵见状才取出被封印的短剑,二指凝起一道灵光划过剑身,金光结界骤现,没一会儿,一点细弱如小米般大小的魂火也带着魔气飘出来了。
不等众人确定,那魂火就颤颤巍巍地怒骂道:“顾雪岭,你出尔反尔!分明说好同左使一起救我的,为何要将我交给傅云海这老匹夫!”
话音落下,一室静寂。
任由罗旬无中生有,顾雪岭也不解释,只静静看着傅云海。
无辜被牵连骂成老匹夫的傅云海先是一顿,清冷眼底竟缓缓染上三分笑意,“这位就是魔子殿下?”
“闭嘴!”魔子殿下四字一出,宛如踩到罗旬的尾巴,让那点魂火激烈的跳动起来,怒骂道:“你们这些正道中人,自诩替天行道降妖除魔,可我什么都还没做,你们就全天下追杀我,急着给我定罪,你们这群伪君子!”
“哦。”傅云海敷衍地应道,转向顾雪岭,“看来妖主的确是废了不少功夫才让魔子就范,魔子如今伤成这样,就是真的将他送出去,被姬如澜吞噬,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顾雪岭很满意傅云海的态度,“那盟主打算如何处置魔子?”
傅云海道:“我知他与妖主有些过节,不知妖主意欲如何处置?”
顾雪岭原本是想直接捏死魔子的,可和宣陵商量了下,觉得将他交出来作为引诱姬如澜的诱饵也不错,“就按盟主先前计划处置,如何?”
原先计划如何,萧珩和太渊无极都不知情,而他们一个先前见识过顾雪岭保住南宫清时与傅云海的舌战,一人又盲目相信顾雪岭,心里再担忧魔子的话会让傅云海心生狐疑,也都没有开口,只是默不作声站在一旁。
傅云海心照不宣,点头道:“如此甚好。只是委屈了妖主。”
天道盟主必定是个人精,能言善辩的本事也不差,总叫人无法看透他的心思。他既没问魔子为何伤得这么严重,也没问魔子的话中深意,甚至还给顾雪岭递了一个台阶下,把顾雪岭说成了为了大局自甘委屈的形象。
顾雪岭无意拒绝他的好意,顺势笑叹道:“大局为重。”
将魔子交给傅云海后,顾雪岭反倒是一身轻松。他不怕魔子反扑,甚至还有意纵容他的反扑。
魔子的确是除了害过他和师父、师弟外,根本还来不及做点别的坏事,就是放到了天道盟处置,也不会罚得很重。天道盟还顾忌着表面的仁义,口中说着斩草除根,却不能真的杀了魔子,至少,在明面上,他们会让魔子的处置挑不出来半点错处。
而若是魔子犯下的错再多一点,顾雪岭就可以名正言顺除了他。
魔子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傅云海将要离开玄天宗。
待身为东道主的太渊无极主动送傅云海回房后,萧珩才不安地开口,“岭儿,你就这么让他带走了魔子,万一魔子又给你们泼脏水怎么办?”
顾雪岭镇定摇头,“师叔放心。”
萧珩自然放心不下,但见他和宣陵都这般悠然自若,就是信不过顾雪岭初任妖主经验不足,他也莫名信任宣陵,至少这人看去很是沉稳。
顾雪岭闲了下来,漆黑的眸子转了转,在屋中扫了一圈,忍不住好奇道:“刚才傅盟主在这做什么呢?他真的只是来怀念昔日故友的?”
宣陵也有些怀疑。
纵然在他的记忆中的上一世,傅云海最终会因为捍卫虚仪天与天道盟而死在妖皇剑下,可傅云海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一点也不清楚。
说起这个,萧珩就满面郁气,“哪里是昔日故友?旁人不知晓,我还不清楚?我师父临死前几年,他可是亲口定下过他们的婚约的,可在我师父出事时他竟然不相信我师父,我师父被困在玄天宗里他也不曾来见过一面。”
不得不说,这个鲜为人知的辛秘着实叫顾雪岭和宣陵震惊。
萧珩冷哼道:“若非是这层关系,我师父怎会在最苦最难的时候还不死心给他写信道歉?只是没想到这封信最后竟成了我师父的催命符。”萧珩顿了顿,仍是满怀愤懑,“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还来怀念旧人有什么意义?没得叫他弄坏我师父的东西。”
若是傅云海和凌云霄还有这层关系,那傅云海会在这种紧要关头亲自前往玄天宗也不为过,他来怀念还是忏悔,除了他自己,没人说得清。
顾雪岭见萧珩心情不好,也不敢再问,拍拍他肩膀安慰几句,就转移了话题,说要去看看南宫清和程千钧。今日是南宫清被关押的第一日,萧珩和南长老亲自去安排的,原本还打算将程千钧送到静心斋来,程千钧却用喜好清净的借口留在了后山小竹楼。
萧珩回来时,南长老还在那边,顾雪岭闻言便打算过去看看。
如今魔子罗旬已经出现,以他为诱饵引出姬如澜的计划就可以顺利进行,到时他们注定闲不下来,还是先将师父安置妥当再走才能放心。
萧珩带路,没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后山山脚新建的竹楼前。
乌云蔽月,昏暗夜色下,竹楼上那幽明烛光成了苍茫后山上唯一一点光亮。小楼临溪水而建,择山林而栖,灵气充裕,是个不错的地方,附近也设下了防护的结界阵法,很是安全。
几人来时,南长老早已走了。
顾雪岭怕自己很快就要走,翻起自己的储物戒,跟宣陵商量有什么东西师父用得上的给他送过去。
可几人快走到楼前时,走在前头带路的萧珩忽地顿步。
顾雪岭和宣陵都有些好奇,不知为何萧珩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转身就要走,还顺道带上顾雪岭两人,一手推着一个往回走,“这么晚了,他们应该都歇下了,我们明日再来吧。”
“可是来都来了……”
顾雪岭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小楼上灯火忽然熄灭,什么都看不到了。萧珩推着他们俩说:“他们现在都在养病,我们还是别搅扰他们了。”
宣陵眸光一转,了然道:“是啊,天色也不早了。”
就在自家宗门里,附近的阵法不弱,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顾雪岭思索了下,想到师父和程师叔的确旧伤未愈亟待休养,便也点头了。
萧珩想了下,朝他们二人挥手道:“你们先走,我再去山上转转,顺道看看附近的阵法有没有被后山的妖兽破坏,你们就放心回去休息吧。”
宣陵点点头,牵着顾雪岭道:“那就劳烦萧师叔了。”
萧珩点头似小鸡啄米,一副心不在焉又着急的模样。
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顾雪岭说不上话,只好跟宣陵先御剑回去。
清亮剑光划过昏沉夜空,很快没入黑暗。萧珩才松了口气,暗赞一声果真还是宣陵那小子知情识趣,皱着眉头踟蹰须臾,转身就回了竹楼。
刚走到竹楼楼下时,萧珩便见楼上灯火再次燃起,一袭清瘦白衣也正在楼前站着,看着像是在等人,见他过来时便快步上前,“岭儿呢?”
南宫清的目光在他背后黑暗山林里梭巡,但没见到其他人。
萧珩脸色难看,“让他先回去了。”
南宫清问:“为什么?”他刚才就感觉像是顾雪岭来了,远远的仿佛听见了他的声音,这才下楼来找人,也是这时,他才发现萧珩脸色不对。
南宫清又问:“怎么了?”
萧珩用诡异的眼神看了看他,又抬眼看向楼上,心情复杂道:“难怪程千钧会答应跟你回来,师兄,我都看到你们刚才抱在一起的影子了。”
南宫清一愣,而后忙道:“你误会了,我刚才在给程千钧上药,你知道的,他背上的鞭伤都还没痊愈……”
萧珩显然不信,“那你做什么熄灯?”
南宫清忽地哑声,摸着鼻子慢吞吞道:“不小心碰倒烛台……”
“得了,你别跟我解释了。”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反而有个人陪着南宫清,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是没想到会是曾被他师兄连累的程千钧,他师兄居然把程千钧拐回来了!萧珩抹了把脸道:“也就是找了个道侣,多大点事,不过得亏是我机灵,否则被徒弟撞破你可连面子里子都没了。”
南宫清被训得满腹冤枉,“萧师弟你信我,我真的没有……”
萧珩无意再听,他在顾雪岭身边待过一段时间,已经受够了这对天天腻在一起的小年轻,他自觉也不好搅扰人家恩爱,便不曾打扰过顾雪岭,眼下也一样。他摆手叹气道:“果然,有什么样的师父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我去检查阵法,你回去吧。”
南宫清正要解释,萧珩已经带着淡淡的寂寞走了。目送他走远,南宫清嘴角抽搐啼笑皆非,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做,不过说起道侣二字……
南宫清有些赧然,也说不清楚他跟程千钧现在算什么关系。
果真如顾雪岭所料,翌日一大早,傅云海便同洛闻风等天道盟派来的人离开了玄天宗,只给顾雪岭留下一句口信,说他们回去准备计划。
顾雪岭得知消息时,正要和宣陵去后山看望南宫清。
山脚下的小楼新建不久,是南长老亲自安排督促着修建的。
南长老与南宫清师兄妹多年,自然不会委屈南宫清,应有的布置都有,但总让人感觉像是缺了点什么,或许是冷清了一些,少了点人气。
顾雪岭和宣陵过去时,南宫清和程千钧正在楼下栽灵草。
见到程千钧拿着锄头在楼前空地挖坑的那一幕,顾雪岭险些以为自己眼花了,这何止是格格不入,简直令人惊悚,他满眼求助望向宣陵。
宣陵见怪不怪地捏捏他手心让他放心,带他近前时。
南宫清见他们来了,忙将手里的种子放在竹楼稍高于地面几层石阶的沿廊下,便满面笑容大步过来。
“岭儿来了!”
顾雪岭云里雾里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