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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2·缚龙(1/2)

19.

皇帝愁肠百结, 更添几分心火难消,唯恐自己盛怒之下做出不理智的事, 终于拂袖出了暖阁。离了明艳的珠光, 失了黏|腻的香气, 亦是别了……那个牵动他心神的人。阁楼外夜风从面上拂过, 带着湿润的水汽,这才令他清醒了一些。

李霜行忽然凑前,轻声耳语了几句,皇帝眉不由得皱起,正是想要拒绝, 就已经见得一个身影,宫装婀娜, 娉娉婷婷行来。

是贵妃。

这位是皇帝登基以后才新入的宫, 一向都是摆设一般的人物,从前十分恭谨着安守一方天地,却不知今日怎么凑到了皇帝跟前。

皇帝淡淡的道:“贵妃有什么事?”

那语气, 细细听来,却是十分冷淡的。

贵妃面上的笑意微微凝住,终于还是神情不变, 莲步轻移, 袅袅走到了皇帝的跟前来。

适才她亲眼看着皇帝抱着一个人进了暖阁,不久后又见着了何太医一行匆匆的步伐。前一位已经昭示了君王的某种态度,而后一位,寻常人根本请不动……何太医早已不管六宫事, 向来都是掌着皇帝脉案的,只是皇帝正当盛年,龙精虎壮,怎么会如此频繁的招太医啊……

更不要说皇帝从暖阁中行出时,那怒火半点都压不住的神情。君王向来对后宫十分冷淡,何曾见过他这般,情绪外露,半点做不得假的心焦。

贵妃盈盈的行礼,娇柔的说起了宫中事务,从前皇帝纵使甚少来看她,至少这种时候会倾听几分,也教她正好趁着机会,与皇帝拉近一番距离。她自忖生的明媚娇艳,容貌姝丽,京中无人能及,水磨工夫,不由得皇帝不动心。

但这一次力气似乎使错了方向,明明捡着的都是些重要的宫务,却奈何不住皇帝明显不耐的回应。

“都不过是些琐事罢了,贵妃自己拿主意便可,若有什么拿不定的,便循着宫中旧例罢。”

“陛下……”

眼瞅着皇帝已然十分不耐,李霜行心中苦笑,这时候只得上前,恭恭敬敬道:“娘娘,陛下已经乏了,您看……要不以后再说?”

皇帝神情冷淡,已然转过身去,瞧着是要离开了。

贵妃望着身前内侍赔笑的身影,长长的丹蔻指甲已然掐入了掌心。

阉人……

不过一介阉人罢了,卑贱不堪,竟然也敢这样对着她说话。

然而更有浓浓的不甘,对着即将无情离去的人。

皇帝宫中妃嫔甚少,如今后位空悬,贵妃已经是最高的一位,并且还掌管着六宫事务。这一份对待不可谓不特殊,足以令人生出某些绮丽的幻想,譬如有朝一日,凤冠霞帔,入主中宫……但如今,看上去终究是个奢望。

贵妃忽然眸色一正,下定决心:“还有一事,正要陛下决断。”

皇帝未想她如此愚钝,偏要纠缠不休,心中极是不快,勉强按捺着道:“何事?”

贵妃缓缓道:“便是陛下如今正宠爱的那位……暖阁中的妹妹,臣妾思索着,不若给个名分,纳入后宫来罢。陛下既然喜欢,臣妾一定会约束后宫众位妃嫔,教她们都欢迎这位妹妹的。”

皇帝眼眸刹那间就沉了。

李霜行心中暗叫一声“糟糕”。

却见皇帝转身,眸光狭长,冰冷之至:“贵妃,不要妄图揣测你不该干涉的事。”

那声音沉沉犹如暴风骤雨将来,无上威压极其迫人,衣上团龙张牙舞爪仿佛扑面而来,根本未曾留下半点情面。四周无不是吓得噤若寒蝉,战战兢兢,好一会儿了,才终于晓得,皇帝已经离去了。

贵妃脸色发白,摇摇欲坠,她怔怔的看着皇帝远去的身影,忽然间,心里浮现了一股深深的恨意。

从前并不是这样的啊,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暖阁里的那位,皇帝密不透风的护着,难道当真以为,谁也不知道他的身份?!

然而总归有看出来的,只不过是不敢朝着外边说罢了。

大好男儿,夜宿宫中,不想着建功立业,却只知道媚上惑主,凭借下贱的手段,换来荣华富贵。如此个自轻自贱的玩意儿……可陛下为何偏偏就看上了这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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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阿鸩就陷入了病中,他的情况,着实是不太好。

自从被皇帝强行困入宫中后,就郁结于心,不得抒发,后来更是被皇帝直接禁锢住了内力,郁郁之下,百病缠身。如今本来就是刚刚才养好病的,却接了宗律那一剑,又在湖上吹了许久的寒风,又遭了皇帝不知轻重的摆弄,当夜里便发起热来。

迷迷糊糊里连人都要认不出来,好容易醒来了,整天都在昏昏沉沉里。

皇帝那天拂袖而去,原本满心都是不悦,可如今,看着他当真病成这般,心里又后起悔来。只恨自己当时怎么又被怒意蒙了心,完全控制不住轻重,只那么三言两句,就被惹得什么都忘了。

他明明已经知晓阿鸩身体比不得从前,可事到临头,怒气冲天,悬崖勒马,但终究还是没控制的住。

秋风吹过了一场又一场,万物变得越发的萧瑟与凄凉。是处红衰翠减,蔓草也覆上了寒霜。

阿鸩病中的日子里,观音奴问询过许多次,终于恋恋不舍的返回草原了。

她心心念念的都是当年从狼群中救下他的少年,半点也不愿意嫁给那些宗亲子弟,然而重重困难,层层阻隔,怎么也无法得偿所愿。

原本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更何况,皇帝知晓了二人当年在草原上的那一番相逢,也是半点不愿意留下她,是以根本就没管着宗律的反对,径直派人将两人送出了京城。

皇帝下了朝会,回宫后,捡起来和阿鸩说:“那个心心念念着你的小公主回草原了,你不去送送她么?”

阿鸩淡淡道:“陛下没留下她联姻么?”

皇帝盯着他的眼睛:“朕记得你并不希望她留在京城,要她回草原去。”

阿鸩静默了一瞬:“多谢陛下。”

言尽于此,更无再多。

皇帝原本就没有留下观音奴的念头,并不仅仅因为对阿鸩所说的理由,在他心里,一向是对于拿女人换取和平不屑的,无论漠北还是中原,皆一般无二。此刻提起,却是因着心中一些隐隐的念头作怪。

他道:“你不想去送送她么?或许这次一别,就永远不能相见了。”

阿鸩看向了窗外:“原本就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

事实上临潢部落今早就出了京城,皇帝偏偏要捡着他们离去之后才说起。不过,阿鸩的答案令他很是满意。

至于虞洛阳也会返回边关,重驻漠北……

这种事情,皇帝怎么会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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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律离开了,观音奴离开了,所有临潢部落的人都离开了京城。

那些都与阿鸩无关了。

然而他当真想要见到的人,当真离开的那一天夜里,连阿鸩也不知道。

虞洛阳被皇帝召去了议事,左右不过要求他即刻启程,返回边关,镇守漠北。须知此时漠北并没有战事,才刚刚打下了一场大捷,合该好好休整,又怎么要将主帅再度遣往边关?

天气一日较一日的寒冷,凛冬的气息越发浓烈,京中已经飘起了小雪,时常晨起时,便见着瓦墙檐角上,覆着皑皑白霜。掰着指头数着日子,再过的不久,便会到的新年。如此佳节,正适合阖家欢聚,团团圆圆过年,便是边关的将士们,也会放他们一天假,何以在这个时候,一定要赶着虞洛阳离开?虞洛阳已经返回了京城,就算当真要派他去边关,若是仁慈体贴的君王,大概也是等到过完年再去的,偏偏皇帝如此冷漠且无情。至于其中缘由究竟为何,两人皆是心知肚明。。

旨意下来了的那一天,虞洛阳当即派人回府,告知了自己的母亲。纵然这么一段时间里他居于大营,并未留宿府中,但是自己要离开,也不能将亲人扔掉不顾,抛在一旁。他回到虞府去的时候,虞老夫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满眼都是不可置信:“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了?”

虞洛阳道:“陛下的旨意,担心边关出了变故。”

虞老夫人听不太懂什么变故不变故,她只知道是自己的儿子将要离开了,是儿子无论如何都应该效忠的皇帝做出的这个决定。

可纵然是皇帝,也得体恤体恤民情啊!

虞老夫人说:“阿弥陀佛,就不能改一改,换个人吗,为什么偏偏要你去啊?京中这么多人,为什么偏偏就是你?”

叠连追问十分哀戚,如同遭受晴天霹雳。

虞洛阳动了动唇角,终究默然。

是了,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是他了。说一千,道一万,御座上的皇帝有无数冠冕堂皇的理由,可真实的原因……阶上的君王,阶下的将军,谁不是心知肚明?

虞洛阳心知虞老夫人对阿鸩的态度,是以根本就没有说出来,他淡淡的道:“因为我原本就是漠北的统帅……”

君命不可违。

更何况,他的确统御漠北大军,镇守边关,那是他应当担起来的责任,无论如何不得推脱,此行,不过是临行前来与母亲道别。

“就不能够求一求情吗?”虞老夫人跺脚,“……陛下就真的这么狠心,一定要让你去吗?”

虞洛阳笑了笑,终于道:“母亲,这原本就是我应当做的。”

虞老夫人愣愣的看着他。

虞洛阳心知,自己的母亲大抵是不明白其中意味的,但是他也并不需要虞老夫人明白。他心中叹了一口气,个中种种理由,也并不容许他细说来,倒不如瞒着了。

然而他是这么想着的,虞老夫人却不知道怎么,想到了另一边,忽然间一拍脑袋,满怀希望看着他:“陛下不是十分宠信那个什么永宁侯吗……你让永宁侯去求一求陛下啊,说不定陛下就同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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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刹寂静。

万没想到,自己千逃万躲,克制着避开的名字,此刻却跃然在耳边,更无法想到,此刻竟然会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到这样一句话来。

虞洛阳心中剧震,满怀的不可置信,他紧紧地盯着盯着虞老夫人,哑声道:“母亲为什么会这么想?”

虞老夫人根本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原本只是不过随嘴一说罢了,此刻越想越觉得靠谱,连忙道:“陛下十分宠信永宁侯,这不是人人都知道么?儿啊,我寻思着,从前你不是与他关系极好,他还很是喜欢你吗……不如就让永宁侯在陛下跟前替你说几句话罢,换一个人去漠北……”

“就让永宁侯求一求皇帝,好不好?他这么喜欢你,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我实在是舍不得你离开我啊!”

虞老夫人双手合十,越说越是哀戚,仿佛沉浸入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中,险些都要落下眼泪来。

一时之间,偌大堂屋内,只听闻她哀恸之语。

许久。

虞洛阳涩声道:“……母亲说谁?”

虞老夫人以为着他未曾明白,连忙道:“叶鸩呐,你忘了……就从前你经常去的那个府上,叶鸩呐!”

——原来母亲也知道,那个人是阿鸩哪!

虞洛阳不言不语,胸中仿佛有一块地方嘶吼着,几乎要燃烧起来。他死死的看着眼前的老妇人,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母亲这般陌生。

虞老夫人不喜欢阿鸩,他认了。确然,在这个世界上,阴阳和谐乃是天道,分|桃断|袖,原本就不是正途。他虽然一腔心意尽数付与阿鸩,可母亲心中焦忧,却不是不能理解的。虞老夫人想要撮合他与傅听音,纵然他心中并不喜欢,但也向来十分克制,从来没有下过狠手。否则傅听音一介孤女,无权无势,还不是任由他拿捏,早就从军中指个人给嫁了。

他能够理解虞老夫人的想法,也尊重她爱惜娘家遗孤的意愿,只是若要听从,万万不能,是以这次回京,干脆搬到了军中。

但是如今这是什么?

私底下刻薄诋毁着阿鸩,恨不得毁掉少年与他的所有关系,恨不得败坏少年在他心目中的所有形象,能离着多远便有多远,可这时候,却十分迅疾的想了起来?

阿鸩!

虞洛阳如何不知道阿鸩在宫中,是怎样一番遭遇,只要想起来,都觉得痛彻心扉。原本翱翔与天际的雄鹰,却被皇帝折断了臂膀,只能够待在那样狭小的空间里。用绝情之极的话语,想要斩断两人之间所有干系。可他如何不记得宗律挑衅时少年护在自己前方的身影,如何不记得玉桥之上那样孤独而寂寥的神情……

他知晓阿鸩一定有难处,所以阿鸩要他退,他便遵循少年的心意退了,只是心中忧忧,无处可说。

从前至今,虞老夫人言言语语,只要提及的阿鸩,向来都没有什么好话,可当下她说了什么?当真出了事情、遇上了麻烦,虞老夫人却要虞洛阳托阿鸩去求皇帝,因为阿鸩心心念念的是他,所以定会竭尽全力……

实在是太可笑,也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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