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一——部分?”汤姆谨慎地问。
巴基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先不明意义地笑了一下。他仍然盯着汤姆。
汤姆感到一点不自在,但他仍然迫切地想知道眼前这家伙到底想起来什么;他往前挪挪身体,觉得不妥又往回坐坐,仍然坚持盯着巴基:“哪一部分?”
“我记得他,”巴基终于说,“但我不知道我们都一起干过什么。”
“一零七步兵团呢?”汤姆小心翼翼地问,“你还记得那时候吗?”
巴基点了点头,而后开口:“那时候,那时候我做狙击手,还有午餐肉,靴足病——‘半程坦克’,”他苦笑了一下,“还有你,汤姆。”
“我?我是说,我确实结结实实跟你们生活了好一会,”汤姆结结巴巴地说,随之有些感到奇怪:“你真不记得史蒂夫了?你们一直都是很好、很好、很好的家人、朋友来着,我没法跟你们比的。你一定早晚能想起他来。”
巴基简洁地回答他:“我能想起来一点——他是不是比现在这样子……要矮一些来着?”他伸出手来比划,“到我肩膀这块儿,可能更矮?我记得他穿着暗黄色短背带裤,跟你说笑着把肉丸面条从小厨房里端出来。你侧头,就那个样——那个样看他。”
汤姆不明白巴基说的“那个样”是什么意思,但这不妨碍他知道巴基说的是什么时候;周五的晚上,他们通常要从汤姆家里好好吃顿什么东西的,很多时候有汤姆的拿手好戏:肉丸面条。“对,”汤姆感到一阵欢欣鼓舞,“我们三个一起的‘周五快乐时光’。”他枯黄的脸色因为怀念起那段时光而显得容光焕发起来,巴基不动声色地看着他。
“还有他变成这么壮之后,穿着墨绿色的军装撩开一个什么帘子来着,”巴基沉思似的说,“你把他的帽子从他手里接过来——好像他自己没手放一样。”他疑惑地停了下来,好像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加上这样一句话。
汤姆惊异地挑起眉毛,不过他也没问下去:“还有吗?”
“我……我被从皮带里放出来,他架着我跑出一处森林,然后,然后你抱着我的□□,弹它的瞄准镜,还有……还有我们躺在一个帐篷里,你躺在我的肚皮上,脊梁压着他的胳膊;他躺在你的大腿上,腿搭在我的大衣上。”
“啊。”汤姆感觉喉咙有点干涩,他当然记得那个晚上;“还有吗?”他继续问。这个询问的过程让他又痛苦,又甜蜜,好像记忆深处的那些事情,经过巴基的嘴一说,就能完全确定不是什么不合时宜的白日美梦一样。
“我还记得……我躺在那里,很冷,左胳膊一直在痛。”巴基的声音蓦然低沉下去,他垂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掌们:“那可能是我最后一次感觉到左胳膊痛。”他自嘲地加上一句。
汤姆被他的话带回那绝望的一天,好像又有火车的声音在耳边咔哒作响起来;他的心肺里仿佛也一下子流进冰凉可怕的空气,那些雪花寒冷至极却又让他的肺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巴基伸着手向他,漂亮的绿色眼睛里还残留着上一秒钟枪口脱险、劫后余生的笑意,身体却已经向后仰躺下去,躺向那一大片白茫茫、空荡荡的峡谷,躺向那细小的、碎裂的、冰凉的雪片;汤姆来不及多想什么,本能地冲着那个方向蹬跃而去,痛叫着巴基的名字——然后被一双铁钳似的手抓住了左臂……
汤姆蓦地抬起头,这次抓住它的是巴基,他正担忧地望向他,好像汤姆刚刚把什么烧得通红的铁片含进了嘴里一样。“别这样,汤姆。”巴基凑过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