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瞒觉得他三哥怪怪的。

他记得姝易自从学会了化形之后，自恃人形长得好看，从不轻易现原身；后来学了媚术，更是天天往人界跑，一会儿扮成瘸子，一会儿装成瞎子，神情凄凄惨惨，专骗好心的漂亮姑娘拉小手，并十分享受那种掷果盈车的待遇。

但他最近已经一连几天没有化形了。

事情是这样的。

江瞒睡不惯硬木板床，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见未渺腿边缠了一个金灿灿的小玩意。乍看以为未渺又养了只小土狗，定睛一瞧，那家伙居然是三哥。

只见未渺拍了拍他的脑袋，道：“你这尾巴长得倒是别致，跟别的狐狸大不相同。”

姝易略有些自豪：“我娘是只凤凰，所以我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凤翎。”

未渺蹲下来仔细瞅了一眼：“瞧着有些扎。”

“一点都不。”姝易往他那靠了靠，将尾巴对着他，“不信你摸摸？”

江瞒：“？”

三哥居然肯让人摸尾巴？——他记得未化形时父王曾经手痒摸过他的尾巴，结果被毫不留情地赏了两个血窟窿。

还有这一脸让人没眼看的谄媚样是怎么回事？

未渺从善如流地摸了摸，还没作出评价，江瞒一溜小跑冲了上去，也揪了揪他的凤凰毛。只见姝易的脸色瞬间由晴转阴，凶巴巴地朝他呲了呲牙。

真是有了师父忘了弟啊……

“你这是怎么了？居然肯现原形？”

姝易瞥了一眼未渺，见他正准备去园子里侍弄花草，哼哼唧唧地道：“我这伤在背上，晚上趴着睡有些不太舒服……况且现在身子有些弱，不想变来变去地白费妖力。”

……放屁，就这能浪费多少妖力？

其实姝易一开始真的是因为趴着睡不舒服，晚上才变了原身的。起初他伤得重，精神萎靡，也就懒得强行变换了。未渺见他小小的一团，规规矩矩地趴在被子里，瞧着既可怜又可爱，晚上闲来无事就喜欢伸手摸摸他。

换做别人，姝易大概早就恼了；可是未渺不一样，他甚至还有几分欢喜。他不知道自己何时生了这些情愫，但也由着他疯长。

未渺的作息很规律，每日早早地就睡了；而姝易因为身上有伤不爱下地，每每到了时辰就眼巴巴地望着未渺，等着他上床，等着他摸摸他的脑袋，再替他掖好被子。姝易舒服地晃晃脑袋，臭不要脸地往未渺的身上蹭，许是因为这幅外表太有迷惑性，未渺也没有多说什么。

江瞒在木屋睡了三夜，第四天就受不住回府睡了，隔壁屋空了出来，那天姝易没有在床上待太久，出去晃悠了一遭。

未渺天真地以为姝易同江瞒回去了，一看床上，果然空荡荡的。他心里略微有些失落，不过那失落并不比自家养的鸡到了待宰的时候病死多几分。正欲吹灯上床，只见一抹白影“嗖”地飞了过去，轻车熟路地钻进了被窝，露出半个脑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盯着他。

他微有些诧异，问：“你没跟江瞒回去？”

姝易“唔”了一声，用尾巴敲了敲空荡荡的半张床，厚颜示意他上来。

“隔壁屋没人，你现在不用跟我挤一张床了。”未渺侧身面对他躺下，几缕长发落到了姝易的爪子上，他却毫无察觉，问，“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不想回去。

姝易不答，微微垂着眼帘，抬爪不自觉地将那缕头发盖在爪下。未渺见他没有回答的意思，也不再追问。两人沉默了许久，未渺已经有了些睡意，却听到姝易的声音轻轻响起：“我可以喊你渺渺吗？”

未渺没听清：“嗯？”

“我想喊你渺渺。”姝易觉得脸上有些烫，虽然现在自己是一只小狐狸，未渺应该看不出来，却仍然将头埋进被子，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不行。”

哪有徒弟这样没大没小的？

姝易仍然不依不饶，语气里带了些撒娇的意味：“好不好？”

那头沉默了半晌，久得姝易以为他睡着了，才听见未渺答了一声：“随便你。”

未渺年轻时四处游历，踏遍了大江南北，逐渐厌倦了羁旅生活，独自一个人寻了这片山清水秀的荒僻地，过着自给自足的日子。平日里养了不少家禽，好不容易肥了些，都给这个白捡来的便宜徒弟补了身子。

许是托了鸡汤的福，姝易慢慢痊愈了，江瞒拖着病腿看着他背上的伤啧啧称奇：“你这也太扛揍了吧？这么重的伤好得比我还快？”

未渺也查看了一下伤口，确实好得差不多了，道：“我们明日启程去河阳？”

姝易点了点他的狐狸脑袋，乖巧道：“好啊，渺渺。”

……渺、渺渺？

江瞒瞥瞥姝易，又转头看看未渺，见他脸色无异，心里有几分疑惑。

未渺修长的手拨开姝易的狐狸毛仔细翻看，探了探他的气泽，补充道：“现在你的妖力也恢复得差不多了，还是尽量化成人形吧。你的样子太招摇了。”

石桌上的小狐狸“嗯”了一声，应声变换成了一个头戴束发簪缨金冠，身着素白锦袍的少年。未渺这几日与他朝夕相处，早习惯了他的狐狸形态；如今他忽然化形，他才意识到——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

这家伙这么大了，为什么天天爬他的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