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啦——”
一道蹒跚的脚步, 踩碎了台阶上的坚冰。
湿漉漉的足痕如同有情人的眼泪,还未完全印下,就又很快被冻结。
身形单薄的少年,穿行在刀刃似的雪片里。他和他身前带路的青鸾鸟,是苍茫雪域里唯二可见的活物。
“呼,呼——”
怒雪呼啸,堆积在少年的眉毛、发梢上, 狂风以一种能将人撕碎的力度,拍打着他的脊背。
等到少年不知凭借着何等毅力登到昆仑山顶时, 已然成了颗千疮百孔的雪团。
霜华凛冽的长剑插入地底,少年倚剑,强撑着自己不当场跪下, 神情却如释重负,笑得异常安详。
那一瞬间, 以少年为圆心的大地震颤起来, 冰雪倏然消散, 鲜花如水波般向着远方盛开。
艳阳飘絮的尽头, 弥漫着一团粉红色的光晕。
三头六臂的神祗闭目微笑, 墨藻般的长发悬浮在空中, 臂弯里的绸缎无风自动。
“西王母?”
少年喃喃道。
他终于见到了,掌管命运的女神?
西王母朝他点了点头。
“来到昆仑山顶的秘诀,是虔诚。”
青鸾鸟灵巧地飞到少年身旁,拍打翅膀。
少年浑身密布的刮痕、血洞,在青鸾鸟的舞姿中,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
当伤痕褪去,少年恢复了原本的容貌,朝西王母拱手作礼,那一瞬间的惊艳,竟让整个天地的冰雪和春光,都失了颜色——
如此漂亮的一张脸,出现在天险般的昆仑山巅,说是谪仙降世,大概也不为过吧。
“我想要求你,治好我师父。”
西王母抿了抿颜色淡薄的绛唇,说道:“你愿意为此付出什么?”
少年目光坚毅:“我可以不飞升。”
西王母矗立在一池潭水前,三颗头颅同时发出轻笑,兰花般的指尖凌空一划。
平静的水面无端泛起涟漪,一连串复杂的梵文从中涌现,以半透明的形式围绕在她周身。
西王母缓缓道:
“莲华,苍山剑派首席弟子,师从掌门玄螭真人。然而身为炉鼎之体,你天生无缘剑道,只能靠汲取他人修为来修行。”
“你十八岁筑基,一百年入金丹,正是通过吞食妖物和修士的内丹,才达到如此神速。”
昆仑山顶,莲华聆听着自己的这段生平,冷漠地歪了歪头。
这的确是他的所作所为,莲华并不想辩解,脸上也没有半点悔愧。
“……然而不久之后,你师父逝世,导致你道心种魔。虽然又遇到一位天之骄子,愿和你携手共度漫漫大道,但你却始终挂念着亡故的恩师,积郁成疾,修为再无精进。加之你早年走了太多捷径,杀孽深重,终是不得善终,最后死于天人五衰。”
听到这里,莲华平静的神情,终于绽开了一丝裂痕。
他半是可笑、半是讶异地牵起了嘴角。
“按照宿命的轨迹,你原本就是不能飞升的。”
空灵的嗓音,回荡在悠远的山谷之间。
莲华向前走了几步,来到明镜般的潭水前。
“三生镜吗……?”
莲华注视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有些恍然。
西王母颔首,左右两颗头颅仍保持着庄严姿态。
莲华默道:“你说我不能飞升——那但凡我还有什么值得交换的东西,就尽管拿走。”
西王母悲悯地俯视着他:“生老病死,本是天下苍生都难以逃脱的疾苦。你要替你师父逆天改命,便只有承受……”
人间八苦,除却生老病死这种肉体上的折磨,剩下就只有心灵的煎熬。
莲华轻嘲道:“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西王母道:“是……但并不是由你来承受。这些残忍,将会应验在爱你的人身上。”
莲华抬起头,死死地盯着对方:“为什么?”
“因为那不是你种下的因,自然也不会由你来收获苦果。”
高高在上的神祗,像是一阵轻烟般向后退去,
“等到日月交辉的刹那,玄螭真人就会苏醒。那时,你的命定的劫难也将如期而至。”
那并不像是询问,而是预言。但对于这场交易,莲华还是给出了不假思索的应允。
目的已经实现,莲华提剑而走。
西王母为他施加了祝祷,山间的风雪已然侵袭不了他身。
但就是这么轻松的几步路,他却走出了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慨然。
西王母目送着他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唤道:“每一个来到昆仑山求见我的人,都想窥一眼前生来世。莲华,你竟然不动心?”
“修道者修的是此生,不问前尘。更奢望着长生不老,不入轮回转世。”
莲华微微偏过了头,逆着艳阳,笑得豪情万丈。
“更何况我就连这辈子,都还过得一团糟呢……”
……
莲华回到了山脚下,一颗心却还在半空飘荡。
他的师父在数年前为救他受伤,虽然修为高深,但始终未见好转,不得不开始了无期限的闭关,至今音讯全无。
虽然西王母已经许诺下此事,但毕竟还需要时间来应验。这中间可能发生的变数,仍令他感到忐忑。
莲华站在原地愁思了片刻,正打算返回宗派,忽然听见山脚下传来一阵隆隆的破土声,像是有人群在挥动锄钯。
他调转脚步,极目远眺,只见雪山的腹地之间,正堆造着一片浩大的地基,周围散落着雪块瓦砾,和无数忙碌的身影。
莲华想起了这场景的来由。
中州大陆,群居着人魔二族。大陆上分布着灵脉,人族可靠灵气修炼,渡劫成仙。魔族也有自己的不二法门,成就魔神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