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他度过了几世轮回, 每一回都十分凄惨。
第一世,他是被送入敌国的质子。山河破碎,身如飘絮。
在摄政王的威逼利诱之下,与竹马陷入误会、反目成仇。
最后眼睁睁看着黄土没过头顶,被埋葬进华丽的陵墓里,成了一只含冤飘荡、却永世被困在棺椁之中的游魂。
第二世,他是沦落成星际海盗的贵族少爷。众叛亲离, 千夫所指。
为了成就心爱之人的皇图霸业,不惜背负一身血海杀孽。
星汉灿烂, 他驾驶着一艘孤零零的银色舰艇,在虚空中与佩戴者勋章的军人擦身而过。
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肉,被替换成冰冷无机质的钢铁, 活生生的灵魂叫嚣着想要反抗,却只能服从于兵器主人的命令, 逃不出躯壳的囚笼。
第三世, 他是修行界颠倒众生的炉鼎, 也是亢龙峰上清冷狠绝的大师兄。
他暗恋着他的师尊, 为他一步三跪, 上昆仑山求见命运女神, 并于山脚下救下了一个小奴隶。
待到师尊醒来,他与数面之缘的小徒弟分道扬镳,却发现了他师尊伪善邪恶的一面。
一番争吵之后,他愤而叛教,结果被师尊抓回了某处阴深的洞府, 制成一只听话的傀儡、一把趁手的好刀,用来铲除异己、屠尽善人。
又一世,他恍惚来到了佛云缭绕的天际。
银发金瞳的男人坐在血池中央,翻动生死簿。
琉璃宫前,他笑得凄美,指尖沾着艳烈的血,从自己的胸间掏出一颗跳动的心,递给一个沉默不语、容颜桀骜的少年。
银发的男人抬起头。
桀骜的少年颤着手。
一个长着玄螭的脸。
一个赫然是昆仑的模样。
……
莲华从梦里猝然惊醒,脑海里像是有千万只巨轮轰然碾过。
噩梦太过真实,模糊了认知的界限。他大口大口的惊喘着气,才回想起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他是和昆仑下山游历,来到了皇都的红袖坊,为了占卜命运,又进了一位南蛮歌女的闺阁。
然后被就她下了药。
等等……那下药之后呢?
就在莲华起身的瞬间,他浑身各处后知后觉地泛上一阵阵酸痛,如同散架了一般。
尤其是身后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更是火辣辣的,有种异物入侵后的不适感。
莲华心头浮上一阵不祥的预感。
他猛地扯开了床帘。
床前的地上,跪着一个人。
是昆仑。
莲华一张脸霎然惨白。
昆仑在他惊慌的视线下,缓缓抬起了头。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莲华,像是一匹盯住猎物的小狼,坚定得令人害怕。
“师尊。”昆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喜欢你。”
莲华脸上闪动过无数茫然不可置信的神情。
他气得浑身哆嗦,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一般,良久,才恶狠狠地憋出一句话:
“我们是师徒……你这是罔顾人伦!”
昆仑依旧跪着,身姿笔直,只是眼神有了些闪躲。
“我知道。”他说,“但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我师尊所以喜欢,也不是你对师祖的那种喜欢。”
莲华沉浸在愤怒之中,还没回过神来,乍然听到“师祖”二字,又被他不偏不倚地戳中了痛
处。
于是羞耻与愤怒混在一处,越发难以名状。
“我当初就不该心软救下你……你这孽障!知不知道什么叫强迫、什么叫乘人之危?”
昆仑点了点头:“我知道,我愿意认罚。”
莲华气极反笑:“认罚,怎么认?你是知道我不舍得杀了你,特意来挑衅吗?”
昆仑嗫嚅着嘴,又深深地低下了头。
他听出师尊对他的宽容迁就,难免有些窃喜,便大着胆子,小心地试探道:
“师尊,其实那个时候,你有认出来我是谁的。”
莲华当场怔住。
一些破碎的画面,随着昆仑的描述,逐渐浮现在眼前。
他好像……真的喊过昆仑的名字。
不但没有推拒,反而把整个人往他的掌心送。
若说起初还是被药劲控制后,寻求纾解的本能。
那到后来,就纯粹是一场你情我愿的又欠好。
少年人精力充沛,初尝滋味后更是不知餍足。
兴奋地贴着他,口吻着他的脸,说些黏黏糊糊、激动难耐的情话。
力道没轻没重,却有种要把他糅进骨血似的,直白滚烫的爱意。
即便他心硬如铁,也感到心都快要被融化。
莲华想起当时自己的反应,顿时遍体生寒。
难道真是他不知廉耻地弓|诱了自己徒弟……?
在他收养昆仑之初,的确是想让少年对自己死心塌地、帮助杀死觊觎他的人。
可一直自认为恪守着界限,从没做过真正过火的事。
因为他知道师徒相爱有多艰难,他不想昆仑重蹈自己的覆辙。
耳边响起玉蝉幽幽的感叹:【主人,我早预言过,这昆仑是个小白眼狼……】
他注意到莲华更为紧绷的神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小心地安慰道:
【好吧,你也不要自责,昆仑本来就是个混账,不关你的错。】
预言……西王母的预言……
莲华脑海里接二连三地劈过惊雷。
西王母曾经说过,在玄螭死后,他会找另一位天之骄子,共度一生。
天命之子……昆仑胎……
他竟然会为了昆仑、背叛自己的师尊吗?
莲华心头剧震,气血翻涌,扶着床沿不断咳嗽起来。
他终于理解了何为养虎为患,到头来反噬了自己。
昆仑长久没听到莲华的斥责,一边侥幸地希望他想通了原谅自己,一边担心他因此气坏了身体。
直到不远处传来令他心惊肉跳地咳嗽声,连忙膝行过去,将茶盏端到头顶。
“师尊,喝茶。”
莲华颤抖着手,手背上青筋一根根暴起,好不容易才拿稳了茶碗。
他将茶盏送到嘴边,刚想喝,却才看清自己手腕上,竟还沾着被口允口及出的红痕——
小小的一点,还来不及消褪,看着尤为扎眼。
“哗啦啦——”
莲华怒不可遏,将茶盏兜头砸向了跪在地上的昆仑。
瓷片四分五裂,茶水浇湿了昆仑的头顶。
黑色长发湿漉漉的贴在侧脸,混着缓缓流下的鲜血,让少年看起来既可怖、又可怜。
他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怯懦而内疚地垂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