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露重，韶白在院内走的极快。

藏书阁呆了不足半月，便听说那不靠谱的少主又带了个奶娃回来，想起上一个的闹腾，她着实有些头疼。

今夜下雪，韶白并不常在这种天气出门，她讨厌这种白茫的雪夜，飘飘洒洒像要把自己吞噬一般。每逢入冬，她便搬入藏书阁，整个冬日，不会出门。

父母亲待她极好，韶白知自己并非亲生，也从未要求什么，日积月累，性子淡了些，与人相交总是疏离，但提起这鸾族的正主，而今主事的少主玥灼，她总忍不住叹气摇头。

“韶白姐姐，你为何叹气？”

耳边传来幼儿稚嫩的声音，韶白定了定，不知何时自己在雪地里站定，披风被个小娃儿拽住，那孩子正抬头看她，头上肩上映着薄雪。

韶白微微蹙眉，将小娃儿抱起，拂去她身上的雪。

“曦儿，怎么独自出来了。”

“我……我听说，说玥姐姐……又，又带了小娃娃回来……”凤曦稚嫩的语调低了下去，吸了吸鼻子，神情委屈，带了些哭腔，“她，她是不是不要曦儿了……”

韶白叹了口气，安慰道，“不会的。”她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她不敢。”

凤曦安，鸾族主家凤族唯一的少主。鸾族是凤族的族系分支，长大后，这位在她怀里眼泪鼻涕一堆的娃儿，便会是他们齐身叩拜的主君。

身后追来两个侍女，见到韶白均是脸色煞白，谁人都知鸾族二小姐讨厌冬日，尤其讨厌雪，但凡这般的雪夜，她的心情会变得很差。

“二，二小姐……”两人吓得急忙跪下，“奴婢也不知小主子怎么出来的，才一会的功夫……”

韶白冷了冷脸色，淡淡道，“各自领二十棍。”说罢转身便走。

“韶白姐姐，玥，玥姐姐，是不是觉得……曦儿不乖，所，所以……”凤曦安抓着韶白的领口，说话断断续续，一吸一吸的，看着像只可怜的小兔子，她的真身可是货真价实的凤凰，韶白看着前襟被弄得一塌糊涂，略略无言，想要更衣，眼下只能一下一下拍着怀里的小主子，软声安慰。

“曦儿莫哭，你已经很乖了。”凤族主君兴许便是想改改凤曦安软糯的性子，才会将方有人形的幼儿送至以严厉著称的鸾族教导。

但……这十年，那对异常腻歪的族长夫妇，早丢下族事云游四方去了，那时起，玥灼便时时忙着。自己心软，原本只是偶尔凤曦安，许是有缘，对其他人抗拒的孩子竟意外亲近自己，渐就变成了她一手照顾。

好在，玥灼还有算点良心，除却起居饮食，修炼之事她还是自己揽了回去。

韶白对修炼并不上心，无法再进时也从未刻意修习，若当真连修炼也由她来教的话，这个本就娇弱的小主君，怕是当真要废了。

想到此，韶白一叹，心底嘀咕道，自己是无辜的啊……

“曦儿，曦儿以后，会，会努力修习，再……再不偷懒……”

你也知道自己偷懒啊。

韶白叹了口气，又安慰了一番，哄着她到了玥灼居所前，却被门卫一挡，心下有些来气，脸上更冷上几分。

“二，二小姐，”侍卫忙忙跪下，言语慌张，“是，是少主吩咐，不准任何人入内。”

带了个娃儿回来在屋内鬼祟，连她都不让进……

相当可疑。

“曦儿要见玥姐姐……”

尚未行动，怀里人先行跳了下去，呀呀哭着就去寻玥灼。

韶白摇了摇头，也是奇怪，凤曦安与她呆的时间更多，可却更爱赖着玥灼。想想自己一把屎一把尿，顾了这没良心的小十年，心下又是一叹，她当真好无辜……

“你起身吧，若少城主怪罪，你便当我硬闯。”韶白交代了一句，跟着凤曦安进了居所。

雪，停了。

只是淅淅沥沥的飘荡，地上竟也积了薄薄一层。她踩在雪里，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夜里格外清晰。昏黄的灯罩着前路，看不到头，黑黝黝像要把人吸进去一般，韶白握了握拳，渗了些许冷汗。

院落内，正有两人出来，一大一小。

大的，身材高挑，面色冷峻，青色披围，一身华贵，自是玥灼。

见凤曦安一脸眼泪鼻涕的扑过来，玥灼一个侧身躲了过去，面上毫无波澜，向韶白走过来。

孩童扑了个空，狠狠摔了一跤。许是摔疼，又受了委屈，此番当真大哭起来。

韶白想去扶，被玥灼一拦，“莫再宠着她。”她轻声说道，随手脱下脖围，将她罩了个严实。

“我不冷……”她讨厌冬日却不畏寒，只是纯粹对冬，对雪的不喜欢，兴许是天生。

“围着。”玥灼说道。

玥灼未理会在地上哇哇大哭的小主君，细细帮她捂着围脖。

她们靠的很近，玥灼脸上面无表情。

玥灼的情绪很直白，她如今掌权，喜怒由心，面无表情通常表示她在想事情，族中事物韶白从不过问，玥灼若说，她便听，若不说，她也从不多事。

凤曦安显然是不满玥灼不理自己，蹒跚着起身，一把冲过来抱住了玥灼的大腿，哭的甚是委屈。

“玥，玥姐姐，你……你不要带新娃娃回家，曦儿，曦儿以后都听你的，你别带新娃娃回家！”凤曦安哭的撕心裂肺的，像是心爱之物被抢了一般，然后左一下，右一下把眼泪鼻涕蹭了玥灼一裤脚。

韶白乐了，看着玥灼嫌弃的表情，心想这才公平，一起脏。

下一秒，韶白的表情僵住了，她原本未注意到院落里那第四个人，那个玥灼带回来的新娃娃。

现在，这个新娃娃，正牢牢抱着她右腿，要命的是，这个玥灼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人，全身脏的不可思议，蓬头垢面，衣衫褴褛。

强忍着将这个小东西一脚踢飞的冲动，韶白说道，“玥，你是不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这孩子那么小，你……当真……禽兽啊……”

她刻意加重了“那么小”三字，玩笑了一句，玥灼的脸蓦的红至脖颈。

“胡说什么！”玥灼驳斥了一句，“我是寻个筋骨好的给你当随侍。”

“随侍，贴身侍卫？”韶白知道族内身份尊贵些的均有个随侍，只是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确也用不上，更何况，即便是要，族内挑一个便是，多少宗亲挤破脑袋想进本家，需要从外头捡个……这样的？

莫非，这孩子当真骨骼清奇？

她不得不重新打量了一番脚上那团泥。

五六岁模样，身上的衣服已算不得衣服，只是薄薄几片破布遮体，韶白这才看清，这是个女孩，浑身上下被尘灰覆盖，几乎看不清肤色，背上手上身上交错了些痕迹，新痕加旧痕，有些变淡，有些呈现暗红，是……曾被虐待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