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易从济世堂出来之后,便敛去了所有的神色。这是秦家军乃至外人眼中所熟识的秦易,雷厉风行,不假辞色。秦易的年少幼稚、少女情态只敢展现身边极亲近之人,像是纪太君,像是林云岫。
秦易只觉长这么大,好似一直戴着面具生活。想到此处,秦易不自觉的用手指挨上脸庞,轻轻地一碰,又极快地缩了回来,好像那里真的戴着一个冷到骨子里的面具。秦易怔了一会,忽而又低低地笑起来:“这面具戴久了,好似摘不掉了呢。”神色看上去颇有几分凄惶。
秦易并未直接回府,在集市兜兜转转之后,转道去了长宁街,去寻霍少安。
两人自从三年前的陈河关一战之后就此结下梁子,很少见面,军中不得已相见,霍少安也是冷嘲热讽、挑衅生事,全不见平时待人有礼、进退有度的帐前校尉模样。
秦易知他心中有怨,平时能避则避,不能避也忍着。济世堂距离长宁街略远,近午时才到地方。秦易看着熟悉的小院,心中一阵不安,今日若是霍少安出手,自己别说还手,肯定是躲也不能躲了。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秦易正正衣冠,抬手轻扣。过了一会,未见有人来开门,秦易又扣几下门。
当年霍少安的父亲和秦易几个叔父一起折在了牧野一役里,家里只余了霍少安、霍少安的哥哥霍云飞以及他们的母亲。只是三年前在陈河关,霍云飞为掩护大军撤退,死在了那里。于是霍家便只剩了霍少安和他的母亲,并无仆役。所以秦易已经猜到等候的时间可能会长一些。
果然,秦易反复扣门四次之后,这扇小小的木门才吱呀一声开了。秦易已经做好了开门就被打一拳的准备,可没料到开门的是霍老夫人。霍老夫人见到秦易倒是颇为开心,亲切道:“原来是阿易啊,好久没来了,可是来寻我家少安?他在后院打拳呢,我去叫他,你去屋里歇会。午饭可曾吃了,若不曾便一起留下来用吧。”
虽然霍云飞的死与自己并无直接关系,但说到底,掩护的命令是自己下的,自己难辞其咎。所以,见到霍少安挑衅他不敢动,见到霍母这般热情,他心下更是内疚。他连忙阻止霍母去后院,将手中的纸包递了过去,纸包用绳子四四方方的扎好,里面是些沁芳斋的点心。霍母平时并无其他爱好,偏爱这些甜食,特别是沁芳斋的桂花糕。霍母常吃,所以识得包装,见秦易拿出来,佯装生气:“你人过来就好,还带什么吃的。”
秦易忙笑着回:“伯母说哪里的话。这点心是我看着刚出屉的。热气腾腾,又甜又糯,配我前些天送来的花茶再好不过了。不过得趁热,凉了就不好了。所以,您老啊就安心地坐在这儿吃吧,少安那我自己去寻就好了。”
秦易都这般说了,霍母也就不再推辞了。霍家房屋并不很大,秦易堪堪穿过中堂,便听到有长刀划破空气的声音。秦易在栏前的梨花树下站定,并不打扰。他知道霍少安应当是打完了一套拳后又给自己加练了刀法。虽然霍少安最喜欢的武器是匕首,可惜在战场上,长刀沉重宽阔,杀伤力远非匕首可比。
“匕首这种武器应当用来刺杀是最好不过了,隐蔽小巧。”这声音飘飘渺渺,似被风从远处吹来,又好似有人伏在耳边低喃。
秦易忽而就想起来了,这是幼年时他们在这棵梨树下说的话。当时不知怎么就谈到了未来想做什么。那时的霍云飞只想去跟沁芳斋的师傅学做点心,霍少安听他大哥的志向很是不屑,他想去做刺客,无影无踪,来去自如。所以他最喜欢匕首,一个好的刺客就该有把好匕首。二人争执不下,便看向秦易,秦易哪知道什么,她所做的一切,秦家都为她计划好了,她所要做的就是一步步去完成罢了。可是总不想在众人面前落下了面子,于是,很严肃的说:“我长大之后是要做护卫的,要学好武功,保护云岫姐姐。”这是秦易能想到的最为厉害的志向了。
总角之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
秦易想的入神,不自觉脚踏上了地上的树枝,极细的树枝,发出的声音却是清脆有力。秦易心下叫糟,还没懊恼完,一道寒光便直直地向秦易射来,秦易习武多年,身体的反应快过头脑,往侧一闪,险险避开。那道寒光便化做流星一点紧紧地钉在了梨树上。
“怎么,秦少将军也学那等宵小之辈?”霍少安走上前拔出刀,细细地擦拭着 ,头也不曾抬起。
梨树上的刀痕,深可见尺,周围隐隐有裂开的趋势。可见霍少安是出了全力,当时的刀势来得又快又猛根本不给闪避机会。若非秦易仗着对此处的熟悉,又天生比别人敏锐,这一下非得命丧当场。
我与少安之间果真再无转圜的余地了?也是,若是自己,恐怕也无法轻易放下吧。秦易看着那道刀痕,心中五味杂陈。
霍少安见秦易不答,抬起头才发现秦易愣在那,初时以为是被吓到了,仔细一看,原来在出神。霍少安心下一叹气:“看来云岫姐姐说的是真的了,他果然容易出神,在邺城也就罢了,到了京城,随时都有杀身之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