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什么皇位要传,但谁家也不肯白替旁人养孩子。当下,福老太太就暴怒异常。呼儿子唤老伴的,骂了儿媳妇一顿后,套了马车就杀到了洪家村,找亲家理论去了。”
听到这里,我不禁心中连发三问,道:
“刘家要兴师问罪,洪家也确实理亏。
那为何傻丫儿这个‘原罪’却一直生活在刘家?
为何出了这样不着四六的事,我那便宜姥姥却摘了个干净,啥事没有。
村长门风有辱,实在是德不配位,接理说村人闻听此事后,早该将村长拉下台赶下其位,换一个真正德高望重的人胜任村长之位才是,为何这么些年来,洪家村的村长却一直没变。”
洪喵喵不屑的喷了口虎气,又晃了晃虎头,继续驮着我慢悠悠的徜徉在田地中,思索了片刻才答道:
“这事若认真论起来,只能说机缘巧合,合该如此。其中,还得感谢两个人。
一是刘克妻,他起到了一个缓冲的作用,在家中时便安抚好了他娘,不至于让那天不怕地不怕的福老太太将此事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给两家留了转圜的余地。
另一个嘛……是傻丫的亲爹周老爷,他的身份和人际关系,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却原来,当日里,洪三的婆婆暴怒异常,骂完了儿媳妇,就让家下去套马车,誓要去洪家村找洪三的娘家理论。可这事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暴怒异常,洪三的公爹和夫婿皆未动怒。
洪三的夫婿刘克清当时已近而立,岁数大了经历多了,凡事也便能看得开了,算是豁达稳重之人,脾气也并不像愣头青那样沾火就着。
他初见老娘骂老婆时,便忙着两边相劝,两边安抚,充当着和事佬。
刘克清的爹——福老太爷,这人吧,可能是排行老二的缘故,天生就有个哥哥罩着,在前头给自已顶事扛事,所以养出了一个万事不着急的好心态。
着实是个心宽加不太着调的。
这福老太爷只关心那个多出来的孩子到底是怎么个来历,有怎样一个不可言说神秘莫测的身世,又涉及到了几家欢乐几家愁,几家的私隐几家的暗疮。
亦因此,他虽不生气,却十分支持并坚持要陪着老伴一起去洪家村亲家那里问上一问的。
洪三的婆婆高迎春,那是发自内心的动了气,等马车的过程中,混身气的直哆嗦。凭谁来劝,她都消不了这口气,只吵嚷着车马快来,定要杀到洪家村,揭了洪家人的二皮脸,再让洪家来人抬回那个意图含糊夫家血脉的恶毒妇和那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野种。
刘克清在房中安抚了媳妇两句,嘱咐她“莫害怕,万事有你爷们在前面给你撑着,你只好好坐月子便是”。
院里闹的凶,刘克清安抚完这两句,便快步出来,拦着哭天抢地要杀人的亲娘,边拦边劝道:
“娘是真真闹错了人,何苦为难她。
这又算什么大事?哪就值得您老人家发这样大的火?
一个小丫头罢了,是能吃空咱们?还是能穿穷咱们?长大后也不过一副嫁妆了事,早晚都得出门子。
娘若心中有气,只管拿儿子撒气就是,她现在月子里,落下病根反倒不美,娘消了气后,又得后悔心疼,何苦来的。”
福老太太气得照着儿子的脸,结结实实的啐了一口,骂道:“甘心给旁人养孩子的,都是王八羔子。你爱当王八,我还不爱当王八的娘呢。”
刘克清知道老太太被触动了逆鳞,也不敢再劝,只拱手作揖道:“罢,罢,罢,既是我岳母娘起的因,好歹咱们也得知道个原由,娘要去问,儿也不拦,只盼老太太念着儿娶妻不易,手下留情,好歹给条活路,莫要让儿再背那克妻之名。”
老太太一听这话,便是一滞,半晌才道:“是她家不是人在先,怎么就又成了我儿的错?”
刘克清温言劝道:“娘细想想,洪氏除了一个隐瞒不报,可还有其他过错?无端被她亲娘塞了个娃娃,她又哪里敢言语。娘今日给她一顿好骂,明儿再将事儿弄大,让她无法做人,不是逼她去死又是什么?她若寻了短见,旁人不知缘由,只会信口胡栽,少不得又要往我克妻的名头上,再添一条人命。儿子岂不冤屈?”
福老太爷也在一旁劝道:“对,儿子说的对。咱们过去问问原由就是,好歹闹清楚这孩子到底怎么个来历,日后老友相聚茶余饭后的,也多了个现成的故事,岂不妙哉?”
刘克清一捂额头,心道要糟。
福老太太听完,果然怒上加怒,气上加气。老太太眼睛一立,瞪了老伴儿刘福一眼,斥道:
“你这一天天的,就知道听书取乐,这乐子都闹到自家来了,你不知道愁也就罢了,还想编成书说与旁人听?你也不必编排旁人的笑料,你自已就是个顶大的笑话。”
福老太爷被老伴儿当着儿子和下人的面训斥了这么一番,脸上有些不好看,板起脸来高声喝道:“放肆!”
无奈平时积威不够,没人怕他。福老太爷“哼”了一声,背着手走到大门口处生闷气去了。
为何在大门口处生闷气?这说出来就更显得他不着调了。因为他若去了旁处,怕一会错过了车马,福老太太去洪家村兴师问罪时不带着他。那他岂不是错过了好故事?
刘克清也不敢招惹盛怒的老太太,只道了声“我去打点车马”,便先走到门口,拽了拽还在门口生闷气的福老太爷,将老头拽回了院中,进了仓房翻找车马笼头。
仓房中,刘克清对父亲连连作揖,挤了挤眼后,方大声说道:“还望爹爹体谅儿子娶妻不易,万要替儿多劝和两句才是正经。”
那福老太爷受了儿子的揖,也乐得陪儿子做戏,道:“那洪氏意图在子嗣方面糊弄你,你不恼也就罢了,怎还劝我帮她?”
刘克清大着嗓门道:“爹且想想,事已至此,咱们就算去洪家村把洪氏的娘家闹个人仰马翻又能如何?
左右此事已被咱们识破,咱们去问个缘由,再让他们登门谢个罪将那婴儿抱回也就是了,何苦非弄的两家皆下不来台,何苦把两家都弄成旁人嘴里的谈资笑料。
再则,真要吵嚷起来,在那乡下地方,我娘又哪里是我那岳母娘的对手?
我娘就是那高天上的祥云,我岳母娘就是那地头上的烂泥。烂泥若满嘴村言村语的骂村语,祥云还能与她对嘴不成?没的脏了自已的耳朵。
京中大伯父就经常教导我说,做人做事莫做绝,常留三分保自身。咱们莫将事做绝,且给洪家在外人面前留下脸皮,洪家自会欠下咱家一个大情,到时……岂容他不还?
不说远的,只说咱们家的米粮铺子,出了这等事后,还怕洪家村的粮米不全卖到咱们家的铺子来?若不全给咱们,那时咱家自然有话堵他,且看那洪村长拿什么脸皮与咱们对嘴。
明明可以双方得利,又何苦非要两败俱伤。爹爹只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
爷俩从仓房里拿着车马笼头出来的时候,福老太太已然安静下来,一双锋利毒眼盯着刘克清好一番打量,直到车马被婆子牵来,老太太才冷笑一声:“跟你大伯学的好本事啊,我呸!子不类父,你且小心着吧。”
福老太爷如弥勒佛一样笑了笑,反劝老伴道:“他若真像了大哥,依我说倒更好些,若全随了我,你我又岂能有这等安逸稳当日子过,还不得天天与他着急上火。”
刘克清脸上讪讪,只不停作揖告饶,福老太太这才一甩车门帘子,坐进车里不再言语。
刘克清又嘱咐了驾车的婆子,行路莫急,以车马平稳为先,不必赶那一时半会。交待完毕,马车在福老太太的催促下,缓缓前行,刘克清目送着车马消失后,才又转回院子,急去安抚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