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着傅子垣是过了劲儿,不再咆哮,也冷静下来,紧握住鞭条沉声道:“好,这是你说的。如若我今天就是将你打死了,你也休要再多怨言。就当是替你大哥赎罪,傅家没有你会过得更好,你大哥在下面孤苦伶仃的,你便穿着这身衣装下去陪他吧。”
说完这句话,四周随即一派沸腾欢呼,人群张牙舞爪,仿佛群魔乱舞。
一人趋势叫道:“傅太公英明,傅太公威武!”
“我看他真是皮痒痒了,欠抽!抽死他!抽脸!”
而有些年轻女子实在看不下去了,发声反驳道:“切,你们不过是看人家家世显赫品貌非凡,比不起就心生嫉妒,你们才真分不清是非!”
“是啊,上次我阿爹脚崴了,还是傅公子把我爹送回了家,你们说话要有证据!”
“就是就是,凭什么不问清楚就妄下断言!”
几个女子在为傅容打抱不平,但碍于四周批/斗声势浩大,没几个听她们讲话的,听见了也装作没听见,这几句逆道之词不出意料的很快被迅速覆盖了。
众人已经等这一幕等的太久,巴不得赶紧让它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为生活平添枝节,岂能让几个丫头片子搅和进去?!
旁边声讨甲斥道:“我心生嫉妒?!我呸!他哪门子配让我嫉妒?贱妾所生不说,他就是个瘟神!上个月我堂兄家的二大爷的正室的公子刚病死,说不定就是他克死的!”
声讨乙跟着道:“对啊,我们怎么妄下断言了?证据不在那儿明摆着吗。他为个疯婆子竟把刘府掌事给打了,可谁不知道刘傅两家向来交好,你说,他这不是巴掌往他爹/脸上抽吗?你个女娃娃啥也不懂净胡说八道,快些闭嘴吧!”
声讨丙补充道:“你们这么护他,怎么不跟他洞房啊?我看你们倒乐意的很,就怕人家瞧不上你们玩儿完就扔!”
大家各执一词,谁也不让谁,场面十分混乱。
一道凌厉的白光自空中闪过,在场所有人皆是一片惊呼。有人咂舌,有人讥笑,有人捂住孩童的眼睛,有人从指缝间偷看。
鞭条霹雳而下,跪地的白衣青年身形一颤,一语不发,只觉全身一阵酸麻。
右侧脸颊致左侧胸口登时被鞭条划的皮开肉绽!骇人的鲜血霎时四溅,流水般淌过脸颊,落在衣袍上,瞬间浸开一大片触目惊心的猩红。
不给他喘息机会,嵌入了尖刺的九节鞭再次劈头而来,如雨点般落到他身上,疯狂撕扯着他的外衣。
傅子垣每挥鞭掷出时,四面八方紧接着一阵心惊肉跳。
一人幸灾乐祸道:“啧啧,这下手也忒狠了点儿吧,莫非傅子垣真想要他的命?你瞧那小子一身脏呼呼的,这好歹也是傅大公子的遗物。哎......看来傅子垣是真的对他失望至极啊。”
“我看未必,我瞧着傅太公也没使多大力道,兴许是这厮在装模作样讨可怜呢!就算是真的,那也是他自作自受!”
“你们少说两句会死吗?没看到傅公子不再言语了吗!怎么可能是装的?你们给装个看看!”
“嘿!你个丫头片子,你护着他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他装没装我看的一清二楚!平日里耍滑耍的厉害,现在打几下就不行啦?骗谁啊!”
“哎不是说温思容最疼她宝贝儿子吗?现下她宝贝儿子被打成这样,她倒先抱头鼠窜躲起来了?”
“那疯妇早被人一巴掌拍晕了!就她那护子心切的劲儿,还指不定奔出来一鞭子抡死过去啊,哈哈......”
这时,傅子垣停下手中动作,缓了口气,道:“打你这半天,也未见你开口求饶,看来这身板倒强硬得很,那我索性就再问一遍,你可知错?”
方才傅容挨了数下鞭子,且鞭鞭催命,如今他脸面脖颈均血肉模糊,只能勉强抬头。然而话音却不显疲惫,忍了忍,道:“我何错之有?”
傅子垣心知再这么打下去,傅容必死无疑,心中愤怒既已发泄,便多少给他体面,留他条贱命。谁知这混账竟没有自知之明,不知错在何处!傅子垣气血瞬间噌噌往上涌。傅容接道:“父亲,事已至此,我无话可说,今晚应你便是。但今后不要再迁怒到我阿娘身上,她体弱多病,有什么不满你找我就是。”
傅子垣怒极反笑,道:“好好好,你不知错在何处,那我说给你听!你给我听清楚,看我说的有没有错!你...你这妄子命格诡谲,不老老实实安分守己,还到处过市招摇,给傅家丢脸,给祖上蒙羞!这是其一!你害死兄长,矢口抵赖又推卸责任,视为不义这是其二!你连累你娘替你受苦受罪,她这副模样的始作俑者敢说不是你?!你毫无担当,大逆不道,视为不孝这是其三!你说!你究竟有没有错!你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活在这世上!先前,我未说留那贱妇狗命,是你自说自话,今日,我先收拾了你再收拾她!你们母子俩,一个都别想逃!”
都说傅家老太公平日不发疯时是一头睡着的雄狮,随时可能一觉醒来,将你咬的伤痕累累,可他们都错了,这头狮子要是发起疯来,那简直是生吞活剥六亲不认!
傅容觉得先前说了那么多全部白费了,如果是一件已经认定的事,那么他即使再怎么浪费口舌也白搭。
脑中竟莫名其妙的想起了曾经他在天界仙都尚且是个小野仙时,就被当成一个笑话常遭仙僚欺辱,之后他转道修行,千辛万苦修成正果,却依旧不长记性,遭人暗算,被诸天仙神屠诛了妖门,保不住同门不说自己反倒差点魂销魄散。如今,他下定决心从此避世绝谷,再不问人世,却又落得了这般田地,活成了人界笑柄。
想来啼笑皆非,忍痛笑了起来,他前后不管怎么做都是一个笑话。
说到底,还是自己能力不够,落成这副窘境是他自作自受得来的。
他什么样其实已经无所谓了,但事不过三,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连累无辜的人。
九节鞭离双目不到一毫,却终究没有触及落了空。
方才傅容点地的时候险些踉跄,他浑身上下鲜血淋淋,一身白色衣袍全部被血浸湿,脏乱不堪,经几十下长鞭摧残,没有功法护体,能躲闪过去还要庆幸这位原身的底子强硬。
既然傅子垣不肯答允放过温思容,反而扬言要让他俩歇菜。那么他挨了一身打就没有发挥效力,还差点半身不遂,事倍功半,甚至为负,心说这波买卖真亏真亏。
傅容豁出去道:“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容不下我阿娘,那么我们离开这里,找个能容纳我们的地方,让阿娘安度晚年。”
傅子垣冷声道:“混账,你是翅膀硬了!?傅家岂是你说走就走!?你以为没了傅家依靠,便可以自力更生了?你们就算从傅家滚出去,也不会有人敢收你们!”
傅容:“谁说我要另寻家户,我去哪里自有打算,自力更生也未尝不可,总比在这里过得轻松。”
“你敢!我现在就把你这混账打死!看你还敢不敢!!”
“您看我敢还是不敢。”
当下他唯一的去处只有岳苓山,山下有他的草舍,虽然生活艰苦了点,还是可以勉强住下的。他本打算硬着头皮,走一步是一步,这也实在是万不得已的办法了。原以为替青年将温思容安顿好送了终即就此了结了,眼下,他不仅没有好生照顾,反而会担心接下来她的人命安危。照方才所言,他相信傅子垣真的会把他们俩给收拾了。
膝盖兀自一阵刺痛,傅容暗道糟糕!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这副身躯虽比常人耐打,可原身毕竟是肉体凡胎,挨了数道催命镇魂鞭,想是最终经受不住——脱臼了。
看他刚跑没几步便倒地不起,围观的人群开始纷纷偷笑。长鞭凌空直击,傅容感觉脑袋顷刻间轰然嗡鸣阵阵,闷哼了声,嘴巴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些什么。然而,神识却不听使唤似的逐渐变得混沌,眼前时清时浊,视物困难。
傅容感觉方圆顿时万籁俱寂,只听到前方一声极轻的笑,随着一双黑色长靴行步而来。
同时,不远处一声巨响,傅子垣手中的九节鞭四散炸裂,当即炸碎成一地铁粉。众人吓得慌忙逃窜,乱成锅粥,场面顿时一塌糊涂。
傅容费力支起半个身子,眨眨眼想努力看清来者是谁,甫一抬头,男子单膝跪地,迎面一只冰凉的手覆了上来。上方,一个年轻略带低沉的声音道:“再等等,不要看。”
一股困意袭来,傅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