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三刻,天日趋晦暗,秋风凛冽,偶有几只寒鸦鸣响枝头。
“好些了吗?”
“嗯,这药物果真神奇。现下我的身体已恢复了大半,全无异样,属实卓有成效。”
六御闲散的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的用盖子浮着茶水,没有入口的意思。
茶杯轻落木桌,六御不知从哪摸出了一副鸦青面具,拿在手里来回摆弄起来。
这副面具不论形状,大小,材质,都与他脸上所带这张大同小异,除颜色有所区别,几乎异曲同工。手艺十分精湛。
六御持在手中,更像是被悉心收藏起来的一对佳品。
傅容接过面具,道了谢,若有所思的上下端详了一会儿,不解道:“六御,这是何意?”
六御饶有兴趣的看着傅容手中的物什,言语间透出丝丝笑意,看起来心情不错,仿佛刚才那个话语淡凉落穆的少年只是傅容的的幻觉。
“自然是拿来掩面的,此次滋事重大,有一要事尚未查明,不免再去三番探查,此处是潼南与东淮边界相交地带,虽是距离城心颇远,但以防万一,为避人耳目,暂且辛苦哥哥将就带下。”
傅容自然心知肚明,这场荒诞的闹剧着实有些刺激,闹得满城风雨也不为过。大家心里必是又为他“冕上加冕”了,就算六御不说,他也一定会寻机赶回潼南。
还有那句“不要看”,显然把他听得毛骨悚然,但又不好开口询问。
心悸傅家会不会被六御手一滑直接灭了门,那他就太愧对原身的列祖列宗了,恐怕死上八千回都难消他们心头之恨。
傅容擅长聊以自/慰,转念则想,六御是修道法门者,须道根清净,并无杀业心,模样气质更不像在修邪魔外道,理应不会杀生。
继而觉得自己推理的头头是道,心态竟直接放平了,直道还好还好。
感知六御的情绪有悄无声息的隐隐变化,这孩子时而漠然,时而风趣,挺阴晴不定的,傅容捉摸不透,便也不在此做纠结。
此时他比较在意潼南的现状,考虑到能不能借个良机去见一见温思容,毕竟目前他还是她的骨肉,诚然她性命无忧暂时放心了,可温思容孤苦伶仃一人,各方面都柔弱不好自理,怎么也要让她不留遗憾的安享晚年吧。
何况,聚在体内的邪阴一直尚未转化,若搁置时间较长,这只会腐蚀他现用的躯壳,百害无一利。
目下要想打听天地间的奇闻异事,了解最新消息,效率最高的渠道无疑是说书阁与酒居茶馆了。傅容素来与穷捆绑,说书阁怕是无望了。
掏了掏衣袖,摸出了在岳苓山摘野果时卖出剩余的闲钱。这些时日,六御替他解决了好些烦心事,自然是不能再让他破费了。
旁边的六御双手环臂,目不转睛的定在愁来愁去的男子身上,好奇地等待他接下来的动作。
傅容直起身,双手恭敬的捧着面具,像捧着一件来之不易的珍宝:“六御,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用了你这么名贵的药物,还让你破财为我安置客栈,替我着想,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了。我存有点余钱,若不介意,请你吃盏茶还是足以的。”
“......”
戌时,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天地昏沉,似生宣落下点滴黑墨,缓缓晕开一层朦胧的缁色。
二人徒步穿过荒山野岭,来到东淮城中,止步立在一所酒舍前。
这所酒舍眼光着实高瞻,经营在东淮人流最密集的地段,不难看出生意相当兴隆。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群川流不息,旅客途经疲惫了,便走进小酌一杯继续赶路。
一块醒目的牌匾漆地以黑,悬挂在门框上端的横档,不过亮点并非这块牌匾,而是那牌匾上,几个笔势雄健活泼,呈现出龙蛇舞动的神态的金箔字样——
赤谲千面!
仿佛感觉自家宣传力度不够大,左右两个门框上又各自贴了副对联,红纸黑字赫然写道:
赤谲成名只为青州从事,
悦来客满尽是清圣浊贤。
横批:所向披靡
傅容路过,当即一口陈年老血脱口而出。径直的干脆无视过去,装目盲赶路。
六御对这所酒舍则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抬脚便要往里直奔去。
门口一前一后迎来了两位仙风道骨的年轻男子,都遮着面。店小二一瞅,凭借多年会客经验,随即心知肚明来者非同小可。
心中精准的分析出:前面这位黑衣公子步伐沉稳,面露悦色,然则气场逼人不容接近......后头跟来的青衣男子,脚步发虚,东张西望,颇为颓废,气场较之前者要小得多。
嗯!就他了!
确定了信息,店小二立刻堆起满面笑容,搓着双手,很有眼色的直接绕开前者,笑眯眯的直面向傅容走来。
用最温柔的嗓音,拍最响的马屁:“哎哟!两位客官一看就尊贵不凡,自降身价光临本店,实属小舍荣幸,承惠承惠,客官头一次来?二位想吃点儿什么啊?”
看着头到自己胸前的小二哥,说起话来比女子还要软上三分,雌雄难辨。看的傅容一脸复杂。
忍不住看向六御,六御则一脸“我不是我没有”的无辜。
咳了一声,傅容心平气和道:“额,我看,我们还是先找个位子坐下再说?”
小二哥“啪啪啪”的直拍脑门,似乎后悔非常,眼睛动不动就往黑衣男子那边瞟。讪讪道:“瞧我这猪脑!是是是!二位客官里面请!”
自方才进门,傅容便有个疑问卡在心头。早就想问了,眼下正是机会。
傅容边走边转弯抹角道:“小二哥,我们初来乍到,来此地游离修行,不十分清楚各种习俗,”运了口气,直击门面,“方才,无意瞧见贵舍牌名,觉得清新脱俗的很,恕在下才疏学浅,店家为何要取这些字眼为题呢?那四个字可有什么含义吗?”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六御“噗嗤”的笑出了声,又当机立断的憋住,双肩不停地颤抖。
小二哥闻言,脸上浮现出亢奋的神情,原本就不大的两只眼,一得意,变得更小了。语气也不再扭捏作态,立马卯足劲,唾沫横飞起来:“不敢当不敢当,看二位客官像是隐世散人,想必没听过那赤谲千面,觉得奇怪也很正常。这赤谲千面郎,他是前妖道的主君,掌管了一方妖界,哎!那赫赫有名的阴阳关就是他的地盘,很是威风堂堂!而这妖君,有个不得了的爱好,你们猜是啥?”
傅容本能的冒出不祥的预感,刚想插嘴转移话题,小二哥的唾沫星子就直往他脸上戳,吓得傅容慌忙掩住了嘴。
“嗜酒啊!二位有所不知,据说这赤谲千面的酒量量如江海,黄河一去不复返知道吧!?直接哇哇吞啊,那酒喝狂了,骚起来连自己人都怕!那些诸天神佛见之也要吓退三步的......二位客官,诸天仙神都惧怕的男人啊!能不牛/逼吗!我们也就趋个吉利,这不,得妖君眷顾,我们酒舍别看外观不大,生意红火极了,二位这边儿坐!”
傅容和六御面对面坐下,小二哥端茶去了。
走之前,蹦出一句自我感觉特有理的话:“借妖君之名兴我舍长隆,完美!”
傅容一脸的一言难尽,打了个哈哈,疲惫的揉了揉眉心。面色格外沉痛,只求小二哥能有多远溜多远,越远越好。
六御把玩着白瓷茶杯,灵活的在手中来回翻转,玩的不亦乐乎。
嘴角含着不明意味的笑,亦笑而不语。
傅容没有多想,也没心情去想,他四下观望了一番,顿时眼前一亮。
这酒舍看似不大,实则别有一番天地,三五人成群,熙熙攘攘的围坐一桌手舞足蹈,津津有味地高谈阔论,沸沸扬扬的划拳行令,一时间,大堂充满了笑语欢腾的喜悦祥和。
正前方,供奉着一尊人形石像。
人像一身妖艳夺目的朱砂红袍十分侵占眼球,却有着一张诡异幽暗的白脸狐容。
人脸怪异煞白,没有血色,闷黑无神的一双狐眼直愣愣的盯着来者,眼仁同整张脸失衡,小如黄豆粒——似乎不曾有过眼白。颧骨的位置看上去别扭难受,仿佛被人强行提到了与眼同高,尖嘴似人似狐,开裂的极大,露出一排骇人恐怖的青黑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