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冯绰,明面上不过是个走江湖混事的,有时候收了人家的钱,给人保镖,有时候得了些什么消息,却又和别人一起去劫镖。实在找不到营生,找个街口使使枪棒卖药也是常有的事。表面上看起来,他和一般的江湖人没什么区别,每日里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然而实际上,他却还有第二个身份。
冯绰是个吃皇粮的。
虽说如此,他实际上并没有什么职司,也没什么固定的称谓。他一个江湖人,本来就是上不得台盘的。只不过他每年春天都想法顺道往京城去一遭,到内务府领上一百二十两银子。这一百二十两银子他从来不花,都是直接想法捎寄到家里去。一方面为着养家,一方面也是留着点钱养老。每年去领钱的时候,他要把这一年里四处打探到的消息都交上去。平时要是能有格外重要的讯息,快马加鞭递到上边,还能拿到额外的赏钱。
不过这皇粮也不是容易吃的,据冯绰所知,像他这般的人足有近百名,每年递上去的消息有数千条。上面的人会把这些消息分门别类加以整理,辨别真伪,以及有用的程度。将递上消息的人定为上下三等九品。定了上等的人有赏,若是被定为下等,原本的一百二十两银子就要减半,若是有人连续三年被定为下下,这皇粮也就可以换个人来吃了。
在这些人里,冯绰不算干得特别好的,这么多年来,他只有一回被定到了上等。平常一般都在中等。最近几年他运气有些背,去年还是中下等,今年却成了下中等,只拿了六十两银子。冯绰觉得,给他发银子的那太监看他的眼神有点不对,他毫不怀疑,如果他今年不能弄来些特别的消息,明年定等的时候,他一准要沦落到下下。他给管事的太监使了些钱,管事的太监就给他讲了上元节时的事,说是如今圣上最挂在心里的事,一个是晋王,一个就是那青龙。他听过之后,把这些事牢牢记在了心里。
后来听说晋王已经伏诛,冯绰所知的线索如今就只剩一个青龙。这次他遇上郑家哥俩,如此大方地奉上三十两银子,也不过是为着想要多弄些情报来。郑家哥俩交游甚广,如今卖他俩这么个人情,绝对有利无弊。
没想到他运气还真不错,瞌睡便有人来送枕头。十九讲的这事,让别人听来可能只觉得是寻常的怪谈,冯绰却知此事也许就是他的晋身之阶。他毕竟做着这一行,一些寻常人不知道的秘辛也常常传到耳朵里。听说晋王被运到京城来时,面目都已经模糊,他身上又没什么明显的印记,因此是凭着他身上衣服才验明正身的。
如今圣上虽然已经昭告天下说晋王已死,撤下了对他的通缉令。但只怕圣上自己心里清楚得很,晋王很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如今在东海之滨发现有一条龙与秀美天真的少年公子同行,这样的组合实在是让人无法不想到晋王与青龙。若能把这消息传回京中,今年冯绰就不用再愁评等的事了。
他和郑家兄弟又一起喝了不少酒,不露痕迹地想办法让十九多喝。十九本就嗜酒如命,就算不用人劝,也要喝个够本,哪里经得起冯绰这般。喝得酩酊大醉,嘴里的话不住往外冒。
冯绰问清了那两人的体貌特征,各种有用无用的信息也都收集得差不多,就与郑家兄弟道了别。结账离开了酒馆。他要赶紧回住处,把这些信息誊在纸上以免忘却,然后快马加鞭送到京城去。
郑十七也喝了不少酒,但却没有醉。只是装作不省人事趴在桌上,耳朵却一刻不停地留神听着冯绰与十九说话。郑十七并不知道冯绰的身份,如今看来,只怕这冯绰并不仅仅是个一般跑江湖的。他故意搜集情报,显然是另有目的。
郑十七没兴趣知道冯绰的主子究竟是谁,但这消息说不准什么时候能救他们弟兄一命,他也就默默记下了。之前冯绰提了一句晋王,郑十七蓦地想起,之前大街小巷都贴了晋王的画像,他还曾注意扫了一眼。说起来,那画像上晋王的模样,与他们之前遇到的那小公子,还真有七八分像。
莫非那小公子就是晋王吗?
这么隐晦的宫廷秘闻郑十七没兴趣多想,这会儿他见冯绰走了,便从桌上起来,叫小二打包了剩下的残肴,劈手夺过十九攥着的酒壶,将残酒倒进随身带着的酒葫芦里,拽起十九,往他们住着的那破庙去了。
十九这会儿已然喝得东倒西歪,郑十七只好伸胳膊架着他走,只求能顺顺利利走到破庙,住上一宿,明天便可以拿着冯绰借与的三十两银上别处去,再不用担心什么。只可惜郑家兄弟的这点运气如今已然用完,郑十七架着十九刚走到酒馆门口,便觉眼前一暗,前面被人挡住了去路。
十七没抬头,只是说了句“劳驾”,前面的人却并不让开。十九抬起头一看,却原来是冤家路窄。
挡在他两个前面的,正是那面白的小公子与那神龙化身的高个儿男人。
霄近来四处寻找郑家兄弟的踪迹,已然找了好几日,此时一见他便笑起来:
“这不是郑兄?那日之后便再没有机会相见,实在让人遗憾,小弟还有许多事要请教郑兄呢。旁边的这位是令弟吧?那日听郑兄提起,始终未得一见,今日见了,果然如郑兄所说,与郑兄长得一般模样。实在有趣,有趣。”
郑十七一见他们,不由得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