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在桌上一边吃着早点一边愤愤地盯着秋不正,吃出了一嘴的漏风。
他想到秋先生昨夜还拿了自家阿娘来吓他,心里更加记仇,想着等这次回去了,一定要跟娘说说秋先生这一路的劣迹斑斑!秋先生肯定也怕阿娘,就该让娘亲好好说道说道秋先生!
小孩子能想到的最阴毒的手段就是“告诉我娘”了,可仅仅是这样,徐云也快活得不行,快活得能把心中的不安不快一笔勾销。
徐云满打满算地要参上秋不正一本,回桑中的一路上哼着不着调的吱吱呜呜,心里满是压不住的欢快。
他们往桑中的方向走了半日,还在漫无边际地插科打诨,走着走着也觉着快得很,隐约就看到了李府的影子。
镇上街边的行人越走越少,地面上就三条黑黝黝的影子——这种小村小镇住宅多半都建得宽,邻里虽能打探,却也住得不算近。现在又是日头正高时,除了一些铺面,街上是没什么行人在走的,周围安安静静。
等三人回到李府大门前,前边的两人才发现这安静不同往常,安静得过了分。
李府门外空无一人,没有仆妇来接,也没有使役们进进出出地忙活着。青天白日,檐下灯笼的火光却还在亮。
徐云心大不在意,没人来接就自己走,他泡在自己欢快的心思里,没注意到他们三人往前走的脚步越来越缓慢,快要接近府门时,已经停下了。
他蹦跶着翻下了牛背,刚想卸下鱼袋子,准备蹦跶着就去邀功。蹦跶到一半,却被凌空伸出来的一只手打了回去。
秋不正拦下了他。
徐云先是有些愤愤地往回一瞪,刚想问一句“干嘛呀”,话到了半路,想起自己刚刚还想告状的心思,又有些心虚,突地低了气焰,低下头重新小心翼翼道:“怎么了呀先生?”
生怕被发现那点儿小小心思。
徐云想,总不会是先生发现了我要告状的意图,要收拾我吧?
而秋不正和秋叶二人都是一脸凝重,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没有人空着闲回应他。他们盯着李府大门,像是盯着什么从未见过的妖魔鬼怪,要多稀奇有多稀奇,好似鬼上身了一般。
他同这二人胡闹了惯,从未见他们这样板着脸。
徐云吓了一跳,心里觉得不可思议,他想先生就算是真知道了,他就想偷偷说那么一嘴,也不至于用这么生气吧?怪大题小做的。秋先生平日里也没少同徐夫人嚼舌根,害他挨了那么多顿的教训,他都还什么都没计较呢!
徐云越想越觉得委屈,而委屈还没到头,就听见秋先生压着低低地喊了一声:“叶子。”
那声音像是暗夜里的火花,终于点燃了连天的大火,火势熊熊烈烈,燃烧到了所有人的跟前。
在身后的秋叶无声息地点了点头,轻巧地翻身下牛背,把徐云抱回去,让他坐好扶稳。
这时三人的站位完全反了过来,秋先生在前头跟着,牵牛的绳子塞在他的怀里,他坐在驴子上头,往时看起来那么歪歪斜斜的背影,此时竟笔直得相当刺眼。
秋叶反手往背后的衣领内一探,她背后穿着的那一层薄薄的纱本来是盖不住任何东西的,她却从后领子里抽出两根细细的足有尺长的银白针刺,一左一右地贴合着小臂,尺端握在手里。
像是变戏法一样。
徐云看得目瞪口呆。
还没等徐云回过神,秋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回身同他交代道:“云儿,可能......等一会......若是你......”她想了想,实在是不知道能说什么,像是咬牙咬出来的声音:“总之,你无论看到了什么,千万别下来。跟在不正经儿后面就是......”
她看起来想安慰安慰徐云,努力挤出一个微笑,但自己的脸上竟也是一股子的苍白:“云儿,你是个大孩子了,知道么?”
秋家的两人平日里都和他混在一块,早都算是亲密无间了,所以他们俩很少这样直白地喊徐云的名字。眼下叫她这么一叫,竟无端勾起他心中几分恐惧。徐云没弄清现在是什么情况,满头的雾水,只觉得这二人在吓唬他,心中不禁有些怨怼,又有些不安。
徐云注意不到,可这头的两人却不能犯傻。
李府太过安静了,平日里的李府相当热闹的,隔着池子在偏院中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大呼小叫,而此刻站在门外,却听不到一丝走动的声音。
前日夜间点燃的灯笼烧到了现在,却无一人将之换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烧焦的味道,隔着大门都能闻到。在平安的岁月里这样的气息太过突兀,秋不正和秋叶都熟悉得很,熟悉到好似十三年前,情景重现。
灯笼里的火光快要燃尽,挣扎着跳出了最后一点星火,咆哮着将纸灯笼烧穿出了孔洞。
秋不正紧了紧手中的缰绳,驱使着驴蹄子往前赶了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