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不正淡淡地笑了一下,冲她招招手:“叶子,你来看。”
桌上摆着的那幅发黄皮卷,用红线虚虚地缝出了个边缘,颜色有些淡,要细看才能看得出来。勾出来的边缘起伏毫无规矩,像是一幅地图,但秋叶不能确定。她看不出上头是画着哪块地儿的——至少不是大华的领土。
秋不正像是知道她的所想,解释道:“是南疆境内地图。”他挨过去,仔细认了地方,指了指地图上方的一个红色小点,“你看,这里,这是南疆都城大理。”
秋叶严肃起来:“怎么回事?”
徐留雁,或是李文有,交给他的东西怎么会是一幅南疆地图?
各国的全境地图应该是会被谨慎处理,严密保存的,特别是在战事常常发生的年岁里。而且因为技术和人力的各种原因,绘制全境地图,精确展现山海万径可不是什么简简单单的事。
物力雄厚的大华尚且如此,何况这可是南疆境内!外有天险,内无所知。哪怕是有最好的探子和制图师,这也是一项浩大的工程,没个几年十几年的功夫也压根绘不成如此全面细致的地图,这地图又是从哪儿来的?
秋不正从桌边取来一片薄如蝉翼的——与其说是纸,不如说是纱——一样的东西,只有两个巴掌大,上头画着红红绿绿的笔迹,毫无章法,看着是跟这张皮卷一块裹在包裹里的。秋叶认得这玩意儿,这是缅叶做成的扎子,南疆的特产,能够做得极薄,可以在叶扎上头做记录,透过叶扎,还能看见下边的东西。
秋不正把缅叶扎在皮卷上比划了一下,顺着皮卷上某些不知所谓的浅浅轮廓对着,竟能严丝合缝地重了,叶扎上头的红红绿绿和地图上某些山水完美地重叠起来。像是标注一般,这些红绿的涂块把南疆境内的山高水低做了个大概,还加重了某些地方的痕迹,一看就知道画这图卷的人想表明这上头有点什么东西。
制作人的心思巧妙十分,缅叶扎和图卷相辅相成,缺一不可。若是传递的中途不甚丢失,这东西被其他人拿到手,也不知图上的机关。
结合信上所言,秋叶就是再懵懂,也明白这地图上标注的东西说明了什么,脸色黑得快要比夜色还浓重。
她咬牙切齿道:“......这是......”
秋不正点点头:“罂石的矿点分布,你看看,”他又接着比划,越是比划,地图上重叠的地方就越来越多,“有这么多,少说十几座矿田。”
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北疆的蛮子们攒几辈子都未必能攒够。”
秋叶脸更黑了。
罂石是一种纯黑而松散的软石,正常有半个指头大小,可磨成粉,粉可入作药。
常见的罂石入药有两种,一种是“迷魂方”,另一是“花石散”。两种药方如今都被大华列为禁药,属国一律不许制作和研究,违者当谋逆,大华有权出兵,可见其相当危险。
“迷魂方”会使人对药上瘾,然后身体日渐虚弱,产生幻觉,若配合引子,连意识都能受控于人,逐渐沦为受人操控的行尸走肉;而“花石散”可使人发狂,服食后力大无比,身体能力也优于常人,只是不知疼痛,不知恐惧。
无论哪一种药,对于用药人的身体伤害都极大,使用者多活不过三年,且性情大变,易怒易燥。
罂石在百年前被北疆开采挖掘,但产量极少,分布散乱,除北疆外,其他地方还没发现过新的产石点,以盘踞北疆大半的上蛮为主要产地。不过上蛮兵强马壮,觊觎者有,也是偷摸着,北疆诸国也没少因此发动战争。
十三年前,上蛮能够攻破雁去重关,一路劫掠十五城池,罂石与这两种禁药可谓是功不可没。若无罂石,上蛮人固然骁勇善战,又兼有天时地利,里应外合,但仅八万人,就这么攻破雁去重关,险些把大华逼入必死之境,还是不可能。
而在这八万人中,堪堪先锋者寥寥,食药者不会出超过两万。
市面上的罂石比金子还要金贵,黑市转手就能卖出千金,各方将之列为禁药,一面恐惧它的威力,一面又求而不得。北疆屯了数年也不过只砸出几支先锋队,就能将大华重创至此,若是真有图上标明的分量,场面可想而知。
那些罂石都是催命符,所有人的催命符,足够某一方造出一支力可扫平八方,忠诚而永不背叛的不败神军。
若真如此,就是人间浩劫,天下战火势必重燃。
人都是贪婪的,哪一方都不想看到这种局面,又都想得到这种局面。贪婪可以让所有人瞎了眼睛,忘记身在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够幸免。
秋叶咬着牙挑开了桌上的那张皮卷,漏出了皮卷背后的吊珠桑花。她听到自己咬牙切齿的声音,嗟磨着:“吊珠桑花......莱芜人......”
秋叶年纪并不算很大,很多人家的女儿在这时候该是待字闺中,准备自己的婚事,要甜甜蜜蜜的嫁给适配好自己的心上人。而秋叶随着秋不正在军中历练很久了,从小就是,久到她默认了一生都要献入漫天的狼烟中,甚至忘记了自己仍是个年华尚好的女儿家,也忘记了此生仍有机会和一个称心如意的郎君举案齐眉。
只在这时,她却露出了一个小女儿家该有的,像是绷不住了之后有些气急败坏又像是咬牙切齿的神情:“......这群废物!”
秋不正知道她在说谁,笑笑替她开解道:“......也不一定,十三年前莱芜人趁火打劫,江南驻军和百姓死伤无数,他们对莱芜的恨意不会比谁更小些。沿岸有‘赤麟’守着,哪里会这样轻而易举地把莱芜人放进来?说不准,这多半是有人在背后设计好的。”
可秋叶就像是听不到他说的话一般,只兀自瞪着眼。
秋不正摇摇头,将缅叶扎卷成细细的一条,藏入一只空心的木簪子里。做完这些,他又取来几张新的纸,把老爷子写的信以他的笔迹誊了一遍,仿的以假乱真,纵使李威成本人看了,估计都要疑惑一会儿。
李老爷子的信上原是写了些事情的经过起因,皮卷的来源,以及一些同王均中的交代,秋不正想了想,把相关的部分都改了,只浅浅地交代了几句,让人自行琢磨,一笔带过,看不出什么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