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好无奈地瞪着他，怀疑起来谢白墨水里头的‘胆小怕事’是不是有其他不为人知的意思，净听他胡说八道。

“是怎么？”她试探着问了一句。

“不好说，”谢白没直接回答这问题，反而问道：“刘姨，能替我引荐丞相府上么？王家的。”

“相府？”妈妈想了想，知道可能是一些军中机密，为着谨慎，不便多讲，就没有追问：“你要引荐得有个名头。高门人家，不妨上的。”

“为的就是这个，妈妈只管替我探探消息就是。”谢白听了笑了笑，“我这儿有一个，李文有的消息。”

“李文有？好生耳熟......”

“下京的左相李文有？”妈妈突然想起来，惊诧道，“这都能......你们到底是混去了哪儿了？真是稀奇人......好多年没听起他的名号，据说他一直是王相心头的忌讳。不过，等等，若是他的话，说不好还真有点门道。”

揽春庭在京中的名声鼎盛，不亚于金陵一带的夜访云楼。无论明面上暗面上，有门路的客人们知道这里，都愿意卖几分颜面给主事的妈妈。这楼里千金难掷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青楼做的人情生意，人路可真说不好有多广。

妈妈想了想：“你赶得也是巧了。新近有个姑娘的恩客是王相府上的门生，往大了不好说，但吹几道风倒还是轻易的，你俩且先等着消息。”

她不放心地再三叮嘱：“你们俩乖一些，在京中万不能轻举妄动。那位现在虽然得依仗着你，但也忌惮你。”她叹了口气，接着道：“自侯爷走后，上边可信的人不多，知人知面难知心，你们仔细点儿，有什么难处来找刘姨，人家说什么留个心眼。”

妈妈说话间叮嘱谆谆切切，爱护之心昭昭，仿佛这俩人还是小孩子，平生第一次外出远行，懵懵懂懂，不识人间豺狼虎豹，当家里的好要担心。

“诶，知道。”谢白嘴甜得很，应得快，朝着妈妈笑得乖乖。

他这么一应，脸蛋儿白白的，显得乖巧又可怜。妈妈原先纵有千般职责和训斥的话，也都说不出口了，舍不得说出口了。她心中有打算，只是舍不得人受委屈。

一生诡谲无数，妈妈长着眼睛，只是不说。

她从柜子里挖出个妆奁，从中取出几块特制的肤膏，几瓶药水，拍拍梳妆桌子示意他们过来：“我也好些年没做，有点手生，手上的材料也不多......”

她一边掏一边叮嘱，“现在只能替你们换个暂时的，画画棱角，只够把脸改改。身上的其他地方就黏些假皮，这样人的气质也会一同改过来，一般人看不出。若你要是见贴身的人，过两天再来，我再想想办法找东西补补。”

谢白乖乖点头：“够用了。”

“嗯。”妈妈把手上的肤膏往他脸上糊：“这批药材不好，顶多能用三个月，再久就要黑了。三个月后你们来我这儿，也得用药卸。”

她动手时靠得近，于是一股脂粉黏腻的香气就往谢白鼻子里头钻。

远了些看不清楚，近点儿他自己心虚，但却只有在这么一点距离的地方时，她专注着手上的绝活时，谢白才能隐约感觉出女人身上沉沉的岁月的棱角，连脂粉都要快要压不住她的疲态。

谢白忍不住轻轻喊她：“刘姨，这些年是有点事，出了乱子，才没顾上过来看您，您莫怪。”

“......哎，我知道。北征之后你看着憔悴了不少。”妈妈被他这一句轻飘飘的话搔红了眼眶，吞下快到口边的哽咽，“......我什么也不求，你们平安就好。”

“你们有要做的事，这很好，我知道的。”谢白感觉到有只手很轻柔地揉了揉他的头顶，轻得像是落上了一片羽毛，有点儿痒。

谢白：“姨。”

他垂下眼睫，盘算着该不该问出口的话。最后仍是小心又十分小声的问了一句：“刘姨，你追了这么些年，这几年有其他消息了吗？”

他说得真的很小声，就是听不清楚也是很正常的事，小声道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有心要问这个问题的。他想，要是不回答，也就算了。

可他知道妈妈听到了。

身后无人应答。

妈妈做完了活儿，拍拍他示意起身。

谢白站起来，站到一旁去，听见耳边传来女人的低声叹息，转在两人的身后，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有些难过，又有些习惯了似的：“已经有这么久啦，久到我都开始有些怀疑......有时候、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真的......”

那道声音若有似无的在耳边，像是做错了什么事小小地软儒呢喃：“若不是，怎么会这些年来一点消息都没有......可是......可是......诶，只怪我无用。”

这就是一点消息都没有了。

谢白低下眼来，不知道说什么，有心想叫她别说了，可俩人小辈，最不可能感同身受，说了也只是往她身上再扎一刀。

多余的安慰不痛不痒，全是累赘。

长年累月地打探和一次次的失望能够压死每一份执着，和每一份生生灭灭反反复复起来的‘最后一丝理智’。

最后谢白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不是的，刘姨，从来不是。”

只是女人漫长的年华和生命都在一朝烟花中散去，在执着不放的念头里苦苦挣扎，空中还剩下痛苦中的怀疑，和憎恨怀疑的自己。他挽回不了，只能听听她在夜中难耐的叹息。

谢白想，无用的是他罢了。

他回身坐在轮椅子上，跟妈妈道了别，任由秋叶将他推入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