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白往后一摊，手撑在后头，垫着脑袋瓜儿，就像快要睡了，斜斜地偏着头，抬着下巴冲秋叶示意：“怎么，有消息了？”

“打听半圈的事儿。皇子王孙，外面谁不懂？你听见没，王相喊他殿下，那个劲头大的呀，差点没吓得我。”

秋叶眯着眼睛，看见树叶的间隙零零散散的天光斜影从上头掉下来，“听说是三年前秦顺登基的时候正式认的，昭太子的流落在外的遗孤。孙圣手拿出了能证明他身世的信物，那信物一直是孙圣手拿捏着，也不知道，就一直没认。孙圣手在给老皇帝治病时不幸身染了恶疾，自己劳心费力了好一阵，没拖几天就走了。临死前，他怕东西会被他一起带进坟墓里，就把信物交托给当时陪侍在和先皇身边的三皇子，撞到正主都上了，天家这才能相认。”

“昭太子？”谢白听见这么个名号才来了点兴趣，碎着嘴巴点评。“玄乎。”

“是挺玄乎的，”秋叶撇了他一眼，“谁知道同一个鸡窝里边的鸡蛋也有飞成金凤凰的那一天啊，怎么不玄乎。”

谢白笑笑：“嘴怎么这么毒。对了，你倒是不用担心，我亲眼见着你落地，确实没什么上枝的机会了。”

“滚！”

“跟你讲认真的呢！发什么骚！”秋叶坐在方石桌上，手撑着桌边，小小力地去踢谢白的小腿。趁谢白没怎么注意，给他披盖在腿上的白绒外套染了一点脏脏的泥灰，“我拖着你这么个碗大的累赘容易么！”

她说：“现在姓姚的找不到，前些日子我本是打算找孙圣手的，结果圣手说没就没了，大虫子又来这么一出，现在怎么办？”

谢白被她喊得头痛，撑着额头一副嫌弃的样子，给秋叶气得够呛：“姚大夫不是还留了个方子么？将将顶一阵吧，能走多远算多远，我心里有数。至于孙大夫那儿......”他认真道，“别去找了。”

“为什么？”

谢白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幽幽得让秋叶无端渗了一身：“你当我为什么上京来要先找王相？又为什么将那张缅叶扎昧了起来？”

秋叶没想过这一层，当下他一提起，才迷糊起来了：“嗯？”

他一手擒住秋叶乱踹的小腿，十分嫌弃地丢过一旁，又把自己外套上脏污的地方往秋叶的裙裳上头蹭干净了。秋叶想跑，却没留神慢了一茬叫他抓住，不情不愿地被他蹭脏了衣服，抓着人的手劲儿稳得不似一身羸弱。

他抖了抖袍子，不紧不慢道：“除开偏旁的杂碎，这次上京最主要的事还是为了那黑石头。若叫我来说，我最希望的无非是那罂石的噱头是个假消息。”

“可它若是真的，最好的情况，就是这个秘密一辈子都是安安静静的，天荒地老都不要叫人挖出来。按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也不可能了。”

“那么再退一步，于我们来说，这批罂石最好是能掌握在我们手上。”

秋叶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

谢白一脸无奈地看着她，有点儿孺子不可教也的意思：“我会这么想，秦顺难道不会吗？可南疆不是大华的附属国，你要拿下这批罂石，靠什么来拿下？买卖交易？还是......”

战争？

秋叶这一回听懂了，她突然想起了前些日子茶馆上那位先生提起过的银马令，现下大华四地都在限制商行，特别是行脚商和外境出口，困死了一样往死里头打压。新政策刚推行出台，秦顺肯那么简单就往回抽吗？

何况这些年连年征战人倦马疲，大华的国库还有那么多的银子够他支使吗？

谢白：“可如果真要打起来，我们这一方师出无名，本就占了下风。南疆一带向来不与我们往来，地形易守难攻。最靠近的蜀地驻地军“匪刃”还不算成什么体统，自乱了阵脚不说，要有万一，还得从江南的‘赤麟’调人。赤麟一分散，驻边无人，莱芜那一头怎么办？十三年前的教训还不够疼的？”

他耸了耸肩：“他秦顺疼不疼我是不知道，反正我是够疼的了。”

秋叶撑着身子靠在石桌上：“叫你说，这仗是打不起来了？”

谢白：“不该打，也不能打。”

“可这档子迟早会被捅出来，现在只是单看王相的反应，要是投入了朝中，哪怕只是叫秦顺清楚了，都必定掀起一阵狂澜。我们在这之中......”谢白笑了一声，“上不挨下不着的，认也不得，不认也不得。以前也就拉倒了，如今孙大夫贵为皇孙贵胄......权当行行好，就不要把他扯进来了。”

若是哪位闲散王爷皇子的后嗣还好说，偏偏是昭太子的遗孤。秦顺后宫几年都没有子嗣，单只这一个小皇孙拿着继位大统的名分，要是一不小心同谢白这四境统领搅和了起来，又淌了罂石这一摊污水，少不得盖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号。

本就是要千分心计万分小心的事了，何苦呢？

“那怎么着，”秋叶踢着腿，不去看谢白脸上那些说不得的意味：“几年的情谊，就算了么？”

她明白谢白的意思。她在虎狼军中，早就跟谢白脱不开干系了，若谢白挨不过一身，她最终也是得回到虎狼中去，该做完那些某个人做不完的事。

可其他人不是。

“算不算，得由能说话的人来说。”

他抱着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树下的叶子落了一片，掉到了他的脚边。是一片烂掉了的，布满了孔洞的叶子，干巴巴的，在这初秋水汽正盛的时节万分不合时宜：“其余人的话，都叫抵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