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初秋日的某一天里,干燥的季节刚刚来到,我侧躺在你软塌的床上,抱着一团软绵的,充满你身体气味的布偶象不肯撒手,你争着抢着,想要从我怀里将你儿子抱走,没一会儿就与我拧成一团。对,你总是固执地告诉我,这只没有生命的绵柔布偶是你的儿子,可你又很少叫它儿子,更多的,你喜欢让它唤你妈妈。当然,这是用你稍稍变换腔调唤出来的声音。幼稚,却不做作,每次唤一声,你总喜欢将脸贴近它柔软而敦圆的肚皮上,蹭蹭它上面软塌塌的灰色短毛,或者亲一亲它肚皮眼下方的,因你长久以来的亲热而早已软的一塌糊涂的区域。
你总是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癖好,就比如对待这只没有生命的布偶象,你总是喜欢亲吻它,睡觉时也一定要抱着它,让它唤你作妈妈,甚至,你也要这只象唤我做妈妈。我嘲笑这样幼稚的把戏,但也只能把你这样类似低龄儿童的症结归于一种出于常人无法理解的,属于艺术家的童心上。
这是一只NICI的灰色短毛象,不大不小,是可以拥抱入睡,又不会在冬天里和你抢被子的尺寸。它有一只长长的鼻子,凸起的眉毛和可爱的肚子眼,并带着一副的乖巧,木讷,又带着点丧气的表情。我还记得当初为何我要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与你的理由。那个时候,偶然经过一家礼品店的橱窗外,在窗柜巨大的展示台上,摆放着玲琅满目的布偶玩偶,很多,让人眼花缭乱,可我一眼就被这只正襟危坐的将两只手端小腿上,木呆呆的从窗户玻璃里望着我的短毛象吸引。那一瞬间,我觉得它真的好像你,像总是呆然的,静默的和我待在一起的你的模样。所以我把象送给你的时候,原封不动地把这个理由告诉你。
我说,木木,它好像你。
我依然记得你当时小心翼翼的从礼物盒里将它抱出来,又一脸嫌弃的说了一句,我才不像它这样傻不拉叽的。我听了扑哧一笑,佯装生气说如果不喜欢就还回来。你一听有些急了,把我的礼物一把揉在怀里解释道这只肚脐眼讨喜,你很喜欢,说完还把象抱起来,并在它的肚脐眼上隆重的亲了一口。我想,你与它亲吻的癖好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吧。
我十八岁的时候把它赠与你,如今十年过去了,在看到它的时候,它几乎没有多少变化,还是与我第一次撞见它那时那样,乖巧,木讷,带着些丧气,只是在与你这长年累月的陪伴当中,它变得更加的柔软舒适了,身上每一寸角落,都透散着属于你的味道,熟悉又陌生,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让人心安,上瘾,喜欢。这十年来,我很惊讶你可以把我曾经送与你的礼物保持的如此完整,甚至,你已经将它融进了你生活里,把它变成了生活里不可缺少的部分。
对于你的癖好,我问为什么。好奇的言语里,我竟察觉出几丝期待,虽然我也不知道我在期待什么。
没有为什么,只是习惯了它在。
你穿着宽松得不合身的白棉T恤盘着腿坐在床上,耸耸肩,答案平平。
哦。
我微微抽动嘴角,下意识地低下头,抵在你儿子的绵柔的小脑袋上,深深吸了一气。我想若不是它身上的那些令人着迷的气味,或许它对于我就没有这样的吸引力了。
你要不要把它还给我…你都抱了一天了。
不要。
怀里的东西被我抱得更紧了,我变得有些郁闷,为何28岁的我还要执着的与你玩着这类似过家家的游戏?我嘲笑你别具一格的童心,可这会儿,嘲笑的我竟然在与你争一只连都话不出口的布偶。无形中,是否连我自己也被嘲笑了?
不!明显,我并不是在与你争这只没有生命的象,而是在争其他的东西,另一种无形无色无味的东西,我无法形容,却实实在在地感知到它的存在,横架与你与你的象之间,这种感觉的确让我郁闷了,因为它让我尝到了一种类似于嫉妒的味道,可我怎么会嫉妒一只布偶呢!而且我为什么会嫉妒?不对,这肯定不是嫉妒!仅仅是一瞬间,我的脑袋里就被塞满各种情绪,这样的矛盾错落让我恍惚不已,我不得不让我自己像刺猬一样蜷曲着,缩成一团。
你又一次扑过来,想要拉开我箍着你儿子的手,争夺你的主权,可每次你这样的煞有其事,有声有色的宣布主权的仪式总会以失败告终。你抢不过我,或许是不敢弄疼我,因为我一次也没有感受到你的暴力,有的只是你表露无遗的焦躁与无可奈何的情绪。
我总是又笑又叫着,你则像头小狮子一样,挠手挠头地在我身旁打转,翻翻滚滚,也只能是搔搔我的痒痒,而我乐意你扑过来与我争与我夺,就好像在与你的触碰与互动的过程中,我就能占了你可爱儿子的上风似的。
这会儿,微潮的湿气伴随秋日暖热的风从大敞的露台外涌进黄昏微凉的卧室,混合着由青转黄的稻,湿泥,湖水,青草的气息。我特别喜欢这样混合的味道,奇怪的是,这样乡间的气味明明混杂了各种自然的元素,可它并不是浑浊的,而是清润,新鲜,清新的,带着股微闷的属于秋的味道。这样的味道只有到日近黄昏时分才能嗅得清晰。你说你是因为这种独特的气味才把这一片老旧的厂房地买下,改建成独居的洋楼花园。
这是一处位于上海远郊崇明的独立小楼花园,从上海城区驱车过来需要一个半小时,周围都是稻田,农家,有片状的密林,一些养殖鸭鱼的人工湖,和几公里外的一片大海。今天周日,是我来这乡间小楼的第四天,只是直到今天我才渐渐习惯了每日在自然的气味里醒来或是沉睡的状态,我喜欢这自然的香气,并且适应下来,但还说不上我会为之着迷。但,直到这一刻,你在我身旁打闹,被这气味包裹着的我突然发现,现在,彻彻底底地,我喜欢上了这样的气味,它让我着迷万分,甚至让我觉得有些晕眩恍惚。
我想,我会为之着迷,不只是因为它那种混合自然的气息,而是因为在这种黄昏向晚的,暖洋洋的气味里,又掺染了另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你身上的味道,烘热的,软绵的,微潮的,带着棉T恤上清冽的皂香,那是与我怀中玩偶散发出的气味相比更加生鲜的味道。
这使我忍不住与你挨近,再挨近,不动声色,不易察觉的挨近,我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不过怀里的一团软绵绵的东西我还是死命的抱着。
想着,只要这样的亲密的互动还能持续,或许,我就可以将这令我着迷的气味嗅得更久。
最终,你还是放弃了,气喘吁吁地躺下,侧躺在我身旁,我笑眯眯地看着你,无声的宣布我的胜利。只是而后,我扬起的笑容慢慢成了模凌两可的僵滞,或许就连我也没有意识到我突然陷入了一种发呆的状态。你离我是那么的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你光滑额间冒出的细细的汗珠,你太阳穴上若隐若现的,正在跳动的青筋,还有你鬓上被汗水沾湿的蜿蜒而乌黑的发丝。而你我之间那种带着你的气味的,令我着迷的味道,在这样近的距离里变得更加潮热,更加强烈了。那一瞬间,我不知道心中为何升起一种莫名的情愫,我分不清那是悸动还是冲动,总之,这样的情愫让我的神情变得呆滞,也让我的手变得有些慌乱,我想抬起手帮你拭去额间的汗水,其实这是毫无必要的,也十分唐突,但我觉得我非要这样做不可。
嘿,到妈妈这来!